| “婺”里观戏 圆桌-南大青年
“作为一位连婺剧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的观众,这次婺剧初体验的动机纯粹是由于恻隐之心——戏文的孩子们在票圈里一遍遍吆喝着吕老的职业信誉担保、不能让艺术家们失望云云。心里腾腾漫上一片‘与有责焉’的冲动,票便到了手。”但当17日晚走出恩玲剧场后,@ Forestream对婺剧,对中国传统地方戏曲的印象彻底改变了沈醉天。
谈到浙婺精彩的演出对旧印象形成的巨大冲击,南大研究生@啃汉堡的鱼 说“第一次看婺剧,还担心看不懂,开场之后才发现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在我原来的印象中,戏曲只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唱念做打,文本从古沿用至今,千篇一律。但是这两天的婺剧表演完全扭转了我对此的印象,人物情感很饱满,不止是忠君报国,更有人的个性表现。”
临江会
一开场从三张半桌子高处翻下的周瑜同先唱上一支【点绛唇】的周瑜是不一样的。
婺剧的、楼胜的《临江会》“野”得生气勃勃。
高台上下那样的肆意忘形的阴笑和狂笑;脸色阴沉、一步一个重音的跨步;频出叠现、各式各样的耍翎子;大开大阖的或独自一人或组合的亮相,都将婺剧这位“周都督”不同于京剧的草莽之气展露无疑。
演义已是历史的改写,戏曲又是演义的发挥,一来一去,自是去本事已远,却自有一股粗豪鲜活之气;何况少年人演少年人,真是“意气周郎三国尽”、豪气放光,两颊绯红、印堂抹“过桥”、剑眉极长,紫金冠双插长翎、粉红蟒罩定箭衣,足蹬一双厚底靴、腰跨一柄长剑,开口便是一段【西皮】“大江两岸号角声响,刀枪林立摆战场。笑曹营船连环驱兵遣将,周公瑾虽年幼巧计暗藏”小撒探会,虽是水词,依稀可见“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之态。这是戏曲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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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老爷上场,气氛为之一变,周瑜气魄全被关羽所制,只能放任其过江。密谋不成之怨忿、战之不胜之羞惭,这才逼出了大耍翎子、口喷鲜血,最终一个“僵尸”倒下的负气周郎。
这一段刘备的表演亦有可观,正生放下架子,作出如此滑稽得意的小人之态郑伟仪,也只能见于地方戏
穆桂英
《辕门斩子》是大路戏重生猛禽,梆子、皮黄都演,是许多剧种的骨子老戏。浙婺不一样。
他们这个戏,看得出旧戏的底子,也看得出改编的用心。老的演法,大概是和大多数剧种一样,全卖老生杨延昭的唱——和老太君、八贤王,再加上穆桂英你来我往各唱上一番,加上两个花脸的科诨逗趣也就过了。婺剧既把剧名定为《穆桂英》了,自然有一番剪裁,重点放在了穆桂英的唱作上面,强调整体的谐趣。
这折戏是讨喜的,小花脸穆瓜的一段数板“人情讲不准,打马就动身容永道。回转穆柯寨,点动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喽啰兵。先杀宋天子,再斩杨家兵。保定小公子,坐个九龙庭。封你昭阳院,封我定国公。昭阳院,定国公,侬讲威风不威风!”,大花脸焦赞、孟良的煽风点火、学穆桂英“公公啊你不爱他媳妇儿爱他”等“寻衅滋事”之举,至于穆桂英的娇憨可爱,老太君、八贤王的同声同气,每每引起剧场中的笑声和掌声。但总的说来,这折应该算是戏保人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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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让人为演员拍案叫绝的是《大破天门阵》一场。
杨霞云、楼胜夫妻档的武功之扎实、发挥之稳定自不必说,这满堂的红靠女兵、翻扑小卒就极为不易。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衔接配合默契天成,绝没有一个人掉链子。及至马童一个干净的跟头引着杨霞云全身披挂上场,舞台渐渐火爆起来。婺剧的武戏是了不得的,杨霞云刀花耍得好、身上也漂亮,小卒们扑跌好、真卖力气,繁、险、急、稳,台上锣鼓扑打不断,台下叫好掌声不断。
南大戏文17级的@六出i对这一折尤其喜爱,在她看来:“穆桂英率性可爱,不似京剧中的沉稳大气,反而更鲜活生动招人喜欢。最后的武戏打的也着实漂亮,演员个个剽轻精悍,舞美自始至终华丽漂亮!能在学校里看到这样精彩的戏曲演出,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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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虎虎有生气的团队在同类剧团中真是罕见其匹,跟纯国营豢养出一身富贵病的演员不一样。
白蛇传·断桥
笼着薄纱、蹿着妖异蛇步的白娘子和小青,跟慨叹“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的白娘子、大怒也不过“圆睁杏眼”的小青儿是不一样的。
张允和先生曾将她看过的《断桥》按“妖气”厚薄分了四档,一是川剧,四分之三是妖精;二是婺剧,四分之一是妖精;三是京昆,“不见妖形怪状东庠岛,可是在剧情上,还是把她们当作妖怪处理的”;四是越剧,已然凡间故事,齐楚嫣全是人间烟火了。
婺剧的《断桥》、婺剧的小青,有着与其剧种气质相符的难驯的“野”气。
她不说什么“叫天下负心人吃我一剑”,只是满心怨愤地追、赶、杀,甚至有时顾不得用剑、要化出巨蟒的原形径自绞杀了许仙,杀之不得,辄狠狠咬发、两眼发直呈“斗鸡眼”之态,于技术而言则非旦角之做派,于情节而言则亦非人或是仙之做派。
在表现许仙的惊恐上,婺剧别具匠心,讲求“跌煞许仙”,翻扑、吊毛层出,惊恐忙乱之至,至于鞋子跌落手中而不自知,反而四处搜寻;穿鞋子也不安稳,一连几个坐跌,干脆手拿鞋子落荒而逃。
待等三人舞台齐聚,真是满堂生意顿起。锣鼓急催,小青杀得狠辣,许仙躲得狼狈,白蛇左拦右挡,还有大段凄婉的唱腔,气氛一派激越动荡。大锣大鼓一旦煞住,演员也当时立住,台上台下屏声息气,登时便是一个极具雕塑美的三人组合式口。
能动能静,是演员的能耐。
浙婺是有一股劲儿的栾馨。
在而今“地方戏曲的发展整体不理想,甚至可以说危机重重”的大背景下,他们不一样。
在“享受国家财政支持的剧团往往以排演基本没有票房的评奖剧目为创作导向”的大风气下,他们不一样。
在愈来愈多“遗产继承人”被高台供奉、愈来愈多艺术形式彻底宣告死亡的大环境下,他们不一样。
这是个有着无与伦比活力的剧团,他们的“演员是活在舞台上、活在观众中的”。
婺剧《牡丹对课》
婺剧《吕布试马》
南京大学文学院陈恬老师在完成对浙婺调研后说道:“那种由集体身份认同和归属感所激发的工作热情,在浙婺是普遍状态,从杨霞云、楼胜这些优秀青年演员,到剧场的导座、食堂的厨师、开车的司机,都洋溢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与自豪感,这恐怕是当下很多戏曲院团所缺乏的。”
幕后的浙婺演员们
在乡间戏台摔打出的浙婺,有野气,有生气,有志气。
唯有具这样气力的剧团才撑得起婺剧这样生命力强盛、汁水丰盈的剧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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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大青年 -
采访|奚炜轩、林玮琦、熊新宇、杨晓瑶
图片|千年逍遥马、陶欣园
文|李晔 奚炜轩
美编 | 杨曦迪
责编 | 杨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