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义”神话的打破 诗歌赏析-胖煎饼
自己
不知哪个世界才是他的家乡,
他选择了这种语言,这种宗教,
他在沙上搭起一个临时的帐篷鬼作秀2,
于是受着头上一颗小星的笼罩,
他开始和事物作着感情的交易: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在征途上他偶尔碰见一个偶像,
于是变成它的膜拜者的模样,
把这些称为友,把那些称为敌,
喜怒哀乐都摆到了应摆的地方,
他的生活的小店辉煌而富丽: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昌盛了一个时期,他就破了产,
仿佛一个王朝被自己的手推翻,叶云凤
事物冷淡他,嘲笑他,惩罚他,
但他失掉的不过是一个王冠,
午夜不眠时他确曾感到忧郁: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另一个世界招贴着寻人启事,
他的失踪引起了空室的惊讶,
那里另有一场梦等他去睡眠,
还有多少谣言都等着制造他,
这都暗示一本未写成的传记:
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
1976年 诗/穆旦
诗题是“自己”安达吧,似乎以一种明确的主体指涉性昭示、高扬自我主体性的存在祼婚时代。然而通过阅读诗歌文本我们发现,一种对自我极不确定的虚无感和荒诞感从一句反复回荡的“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中被确指出来,从而与诗题的明确指向性整个构成了强烈的反讽。
作者在诗中所要确指的,正是处于现代社会中人的充满荒诞意味的真实处境。我们循着诗人的思维轨迹而对这种真实有了彻悟的领会。然而,非有看破表象世界进而直面意义丧失的真实的勇气不可,我们才能与诗人一同抵达这一最为本真的存在。
诗篇伊始即呈示出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处境。
在存在主义哲学中,荒诞指述的是现代人普遍面临的基本生存处境,首先是指意义本源解体后人所面临的虚无。荒诞派戏剧理论代表尤奈斯库认为,“现实的真实”不外乎日常意义化的世界所确立的真实,这种真实会随着意义世界的解体而解体,而意义之无和物质之有正是被现实真实所掩盖的真实丹书铁卷。
诗中“不知哪个世界才是他的家乡”表达的正是这种意义本源丧失之后,人所面临的无所凭依的真实处境,“家乡”一词的意义指向乃是由意义体系建构起来的虚假的现实世界,而人对于失去“家乡”以后的深深的失落怅惘感也从中反映出来。穆旦其时正面临战争形势带给人的生存形势威逼的情形,正是无情战火粉碎了和平年代建构的一切和谐表象,在某种程度上让人领会到了更深刻的生存现实,诗人的思想也得以升华到了一个新的人生境界。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穆旦那样看破现实的智慧与面向自我、面向真实的勇气,诗歌接着展现出在人类生存中一幕幕的、在意义之无的处境中所做的虚无挣扎全系法师,进而更揭示、深化了人存在的荒诞性——在无意义中执意寻找意义,在遮掩回避真实以后又执意再造“神话”。这首先就是情感的归属。“他选择了这种语言,这种宗教”,这之中的“语言”、“宗教”可以被视作是情感意义的根基,然而诗人一语道破——这只不过是“在沙上搭起一个临时的帐篷”,这种逃避真实而寻求的情感维系的根基是不牢靠的,加上由于意义本身的虚无而更使信仰变成一具空壳。因而僵尸流,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虚伪的,变成了“和事物作着情感的交易”,作为人类至高的情感联系而异化成了一种“交易”,不能不说是荒谬的。
其次是意义神话的重建。
意义的丧失如果不被直面接受,人就会想尽一切方法去填补,于是“在征途上他偶尔碰见一个偶像,/于是变成它的膜拜者的模样”。“偶然”一词见出这种意义寻求的盲目性,“偶像”可以认作是人依附的现实世界的已成意义体系的一个形态,可以是具体的某个人、某个思想流派、或者是某个文化体系等。人处在这些意义体系当中是安稳的,他可以懈怠自己的认知、逃避面对自己,将“偶像”的是非曲直作为自己评判事物的善恶标准,再也不必面临内心挣扎,因为已经把“偶像”的情感表达当作是自己的感受,所以“把这些称为友,/把那些称为敌,/喜怒哀乐都摆到了应摆的地方”。这种“偶像”的力量,我们很容易可以将其与统治者用作规训被统治者的意识形态相联系起来理解,在这底下俯首称臣的人是那些“坐稳了的奴隶”,他们也因为符合权力规训的要求而能够获得暂时的“辉煌”,但却是已经失去自主性的人。
再次是意义神话的再度解体。
“偶像”的力量会随着权力的倒台而进而失去其存在价值段婧婷,失去意义附丽的事物使人又再一次堕入了荒诞虚无的境地,人突然之间就迷失了前行的方向,事物开始显现出真实的本相,人的心理斗争也都不加抑制地涌现出来,这时候人没有预备地必须面对那些“冷淡”、“嘲笑”、“惩罚”孔滕托,一切曾经描绘建构的理想也随之解体,“仿佛一个王朝被自己的手推翻”,但其实这也就是真实的生存处境,原先建构出来的一切价值意义事实上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王朝”是不存在的,有的可能只是自己一手锻造出来的一个“王冠”,人游离在真实与虚假之间看不清前行的方向感到抑郁,缺失了归属感,也迷失了自己。
最后是意义神话的循环独弦琴之思。
意义之无是真实的人类生存处境,但人又不停地在这之中寻求意义,在一次次的“现实”解体以后又重新建立新的“现实”,人在这之中不停地进入又逃离,这种悲剧性的处境俨然如同置身于虚无的梦境,最后只能在千百个抑郁的夜里,在那心里的声音“不知那是否确是我自己”的反复质问当中,人惘惘然的度过自己的一生。
此外,这首具有典型现代意味的诗是由大量富于张力的语词意象关联组合起来的,且极具隐喻象征色彩,如”偶像“”膜拜者“”王朝“”王冠“等,诗歌内容的逻辑展开更是将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处境动态地呈现出来,在艺术上显示出充满戏剧性的表达特色。人称指代词“他”与“我自己”的反复出现,又充斥着一种双声辩驳的内省张力零点书院,这也是诗歌之所以启人深思的原因之一。
总之,这首诗无论是内容主题上还是在艺术特色上,都是极具现代性的,它为我们敞开了人类本真的生存处境,启发我们从虚假的意义现实之中逃离出来面对真实世界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