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毁灭”与“新生” 半寸猢狲说故事-悦小奢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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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 32 篇
“呱郑匡宇!呱!呱!”
小栓子蹙着眉抬头看了看,嘟囔了一句:‘都什么季节了还有乌鸦。’
“呱!呱!呱!”树上几个硕大的黑家伙挑衅似的又叫了几声,扑棱棱地飞跑了。小栓子停下来看着远去的黑点发了会儿楞,然后猛然惊醒似的,加快了脚步。如果放学回家晚了,奶奶会着急的。
自己用钥匙开了门,屋里静悄悄的,爸妈还没下班,奶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来。小栓子伸长脖子往奶奶的房间瞅了一眼贺兰敏月,只见奶奶脸冲里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他赶紧把大串的钥匙攥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栓儿啊,回来啦?”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奶,还是把您吵醒啦。”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小栓子回身去奶奶的房间请安。
“哦,没事儿,也没睡着。”奶奶已经起来了,正用脚在地上划拉着找鞋。
“这儿呢股海泛舟。”小栓子赶紧蹲下身子,把拖鞋给奶奶套在脚上,嘴上说着:“我还特意轻着点儿呢。”
“没事儿,没睡着,就歇会儿。”奶奶一边说一边用手往后拢着有点儿蓬乱的头发。
“奶,怎么了,不舒服?”小栓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奶奶通常白天是不睡觉的,这个点儿躺在床上实在有点儿不正常,而且听奶奶的声音好像也不太对。
“奶,怎么了?”小栓子关切的看着奶奶,隐约觉得奶奶的鼻子和眼睛都有点红,好像哭过。
“没啥事儿。”奶奶说。
不对,肯定有事,小栓子心里想。他跟奶奶并肩坐在床沿儿上,用手搂着奶奶的肩膀,像哄小孩似的说:“奶,怎么啦?跟我说说呗。”
他是奶奶带大的,小时候跟奶奶的悄悄话最多,从小到大奶奶都是他的庇护伞。渐渐的,奶奶个子比他矮了,力气比他小了,动作比他慢了,小栓子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奶奶的靠山了。
经小栓子一问,奶奶的眼圈红了,回手小心地从枕头边儿拿出来几块碎瓷片。
“哎呀,奶,您怎么把这个放枕头边上啊,多危险啊,再剌着。”小栓子想把那些瓷片从奶奶手里接过来放桌上,可是奶奶并没有把瓷片递给他。
“今天不小心,把这个给摔了。”奶奶拿着瓷片的手有点发抖。
“这是什么啊?哦,是您跟爷爷一起买的那个杯子啊。”仔细看看奶奶手里的瓷片,小栓子辨认出来了。
那应该是个盖碗茶的杯子,杯子下面的小托盘和上面的盖儿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了中间的一个杯子。奶奶跟小栓子说过,这是她和爷爷成亲后一起选的,当时两个人都相中了这个杯子,但是又觉得贵,最后下了半天决心才买了一对儿,想当初算是家里最精致的物件。
后来经过这么多年,爷爷走了,杯子也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奶奶一直把它摆在自己屋的玻璃柜里,有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摩挲摩挲。小栓子觉得奶奶在看那个杯子的时候,能看到当年她和爷爷相濡以沫的岁月,可能还能看到爷爷笑盈盈地擎着杯子向她走过来的身影。小栓子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这种感觉他能懂。
此刻,小栓子的心和奶奶的一样疼,不仅心疼这个杯子,更是心疼奶奶雪鳞锋。可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这瓷器打破了又能怎么办呢?
奶奶手里拿着瓷片,带着叹息说:“唉,碎的还挺整齐的,要在以前就好了,叫个锔瓷器的给锔上就行了。”
“锔瓷器?”小栓子重复着,好陌生的说法。
“锔锅锔碗锔大缸,没听说过吧。现在早没有了,东西碎了就扔了,换新的。不像我们那会儿周广龙,锅碗瓢盆的摔了都先看看能不能锔上,谁家有钱老买新的。”奶奶叹口气,站起来,把瓷片摆回原来放杯子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又叹了口气。
小栓子是个孝顺孩子,怎么舍得让深爱的奶奶这么伤心呢。
“锔瓷器”?以前能有,现在肯定也能找到。翟山鹰
找!找!找!小栓子还就不信找不到现在还在做这个营生的人了。
“《清明上河图》上就有锔瓷器的”、“这个手艺有一千多年历史了......”小栓子在网上搜索时发现了这样的信息,这让他兴趣陡增。
“锔瓷器”到底是什么?
▲清明上河图上锔锅锔碗的小人儿
看到下面的照片,不用多解释就能明白:锔瓷器就是一门修复破碎瓷器、陶器的手艺。“锔子”看起来类似今天的订书钉,用锔子把两块碎瓷片固定起来就叫“锔”。
END
小栓子发现这个“锔子”看起来和订书钉一样,可是学问却比订书钉大得多。订书钉是穿透纸背然后折弯固定瑟拉芬,而锔子是不穿透瓷器完全靠瓷片的对缝固定;而且瓷器或陶器本身就硬脆易碎,在上面打个不穿透的孔?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手艺人们就做到了。
怎么做的呢?小栓子一路追踪下去。
一个看着很破的工具,但是核心部分却是金刚钻,好神奇。
▲锔匠的手钻和金刚钻钻头
▲锔匠的拉动手钻的绳子
▲金刚钻的钻头在瓷器上打孔
▲瓷器上的孔并不穿透
孔打完了,上锔钉。
锔钉的学问也是大大的。它主要的成分是黄铜,还有百分之十的黄金呢!这样在固定瓷片的时候才能有一定的延展性。锔钉的两端插进半透的小孔,用锤子轻轻的敲平,这样就能把两个瓷片紧紧的固定住了。
▲最普通的锔钉
小栓子又想了,这盛水的家伙,只靠锔子锔上,漏水怎么办呢?肯定有法子,再看看。原来打完锔子以后还有一个步骤,上油灰。油灰的功能有点儿像腻子,可以把小缝儿都糊得严严实实的,干了以后也防水。锔器是滴水不漏的,就跟好的时候一样用。
▲用油灰腻缝子
现在算是把“锔瓷器”是怎么回事完全弄明白了,而且小栓子在搜资料的时候,居然碰巧找到了北京可以锔瓷器的老手艺人,他准备去找找。
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里,小栓子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找到了这门手艺,帮他锔杯子的是那个老手艺人的孙子陈乃娴,四十岁上下,据说他是从四岁就开始学了,现在俨然也是一个资深的锔匠,小栓子懂事的叫他“师傅大叔”。
小栓子和师傅大叔
街景还原
街景还原(背面)
围观群众和小狗
END中间站着个小栓子
一边端详着小栓子拿来的瓷片,师傅大叔一边和小栓子唠着闲话:这门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爷爷民国时专门给大军阀和有钱人家锔瓷器,爸爸那辈儿小时候学了手艺,但是基本用不上了。不过,到我这辈还是打小儿就开始练基本功了,爷常说:技不压身,咱家祖上的功夫不能丢了。得打小儿就开始练手上的功夫,手上的力道得控制好--小时候练夹豆腐、拍核桃,从小练到大,现在最不爱吃的就是豆腐。还有那个现在的纸皮儿核桃,从来不买,啥核桃都是纸皮儿的。
“想锔成什么样儿?”大叔忽然问。
“不知道。”小栓子答唐人游。
“那我看着弄了。”大叔说。
大叔手里继续干,嘴里接着扯:虽然打小儿学,但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靠锔锅锔碗养活家?笑话。不过出去晃荡过一阵子,啥也没干成,倒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想干成点儿啥,首先得喜欢,再就是得能踏实下心来干。想了一圈,符合这俩条件的也就这个手艺了。至于养家,咱可以想别的辙,但是家传的手艺不能放下。
“小子,我跟你说,叔这是自己亲身体会告诉你,你得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俯式冰橇,然后去干才能干出个样儿来。你还没上大学呢吧,回头儿好好想想,到底考个什么专业。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大叔嘴上说着,手里拿着瓷片,对缝儿打眼儿一直没停。
“我跟我那儿子也说过这话,他打小儿毛躁,干不了这活儿。我不逼他,爱干嘛干嘛去,我收徒弟。真有喜欢这行儿的,找上门儿来学,这多好,他爱学我爱教。这才靠谱。”
“你这个杯子啊...... 我看用这个钉儿好不好看。”大叔在一个小木盒里扒拉着。
“您看着办吧。”小栓子自知参与意见完全没有意义。
他环视着四周,这个院子可是有年头儿了,院子里推着日积月累的东西,能走动的空间已经没多少了。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担子,让他忽然想到了许多网上的图片。
“师傅大叔,左边儿的那个是干嘛用的。”他指着那个担子问。
“哪个?”大叔从手里的活儿上抬起眼睛,顺着小栓子的手看过去。
“哦,那个啊。是个风箱。估计什么是风箱也不知道吧。”大叔看了一眼,低下头接着干。
小栓子看着大叔粗大的手指,极其灵巧的把一枚小小的锔钉按到打好的两个孔里,然后又取出来,仔细调整着锔钉两边的小尖脚。
“风箱啊,知道点儿,电影里见过。烧火用的。”小栓子答道。
“嗯,对了。以前啊......”大叔大概是一部分注意力到了手上,说话的速度慢了,“以前,锔锅锔碗的,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活。就,连带着,轱辘锅一起,干。”待到手里的锔钉鼓捣好了,大叔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语速:“轱辘锅修的是铁锅,以前的大铁锅要是裂了,也能补苍狼传说。在裂缝儿上打俩眼儿,然后用风箱烧火化铁水,那个手艺现在是真用不上喽。”
“哦,这样啊。”小栓子原来一直纳闷,锔锅锔碗的好像不需要烧火,干嘛担子上还老挑个风箱呢,现在知道啦。
大叔不言语了,特别仔细地把小小的锔钉按到杯子上,然后轻轻的敲打固定。片刻间,院子里安静了,只能听到小锤子敲打瓷器的脆响。大叔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小栓子觉得,此刻这方寸之间就是大叔全部的世界。
“好了,看看吧。”大叔直起腰,用三个指头小心地捏着,把杯子递到小栓子面前。
好一个漂亮的杯子!
小栓子把杯子捧在手里,心里想:奶奶看到肯定会哭的。
几片破瓷片,重新又聚合到了一起,在曾经的裂缝处,几枚比米粒还小的金灿灿的锔钉,把两个碎片拉合到一起,严丝合缝。
在裂纹另一侧的杯口处还做了一个精致的包脚,弥补了有一小块缺瓷造成的小缺口。金色的锔钉在蓝红绿色的云形饰纹上就像一排中式盘扣。
一只杯子,也有存在的轨迹。
曾经,精工巧匠让它问世,喜爱的人携它回家。
春夏秋冬,绿茶花草凉茶普洱,它无数次地把各种滋味送到唇边。
破碎的那一刻,它的轨迹将要戛然而止。
可是,并没有。
现在,它不仅没有一丝残缺的遗憾,反而灵动地焕发出新生的光彩。
▲以上借图于2017-6-6
中国网 《锔瓷师傅“老山羊”陈力平作品欣赏》
悦小奢有感:
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对“锔瓷”深入的了解仅仅是我收获的一部分,更多感悟的是要有一颗能安静下来的心。
任何一种手艺,任何一门学问,都需要天长日久、安于寂寞的摸索、学习和训练。过程漫长且成功之日不可期,但是不要怀疑这种积淀的价值。
就锔瓷而言,以往它是手艺,现在它是工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它有不同的定位,但是“匠心”和“价值”依然都在俯仰之间。
让我们来欣赏一组“锔瓷”作品。
我觉得与其说是“修复”,不如说是一次化腐朽为神奇的“创作”。
END
努力不辍 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