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首新诗自写真” 铁鹰说事-云上龙口
铁鹰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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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县有才女杜浣花。读她留下的诗集《秋风剩叶吟》,我想到了杜甫和李清照。
杜浣花一定是杜甫的“粉丝”。杜甫晚年在成都浣花溪畔居住了4年多,在那里,他度过了颠沛流离中难得的一段安静时光,詹世钗也写下了大量诗作,因而,后人又称其为杜浣花;而女诗人杜浣花,名杜班,字浣花。她的字应该是慕杜甫之名特意起的。我想到杜甫,还因为他那句诗:“万里悲秋常作客。”我觉得,用这句诗概括女诗人杜浣花的生活,很是恰当。她极度悲秋,不然,诗集不会名之曰“秋风剩叶吟”;她在婆家受尽了屈辱、凄凉,对她来说,婆家不是家,她只是寄人篱下之客。在夫殁之后,她“自分祇欠一死”,但“求死不得,求生亦不能,如秋风摧枯仅存一叶”。
想到李清照,是因为就诗才而论,在我看来,杜浣花与之“好有一比”。杜浣花人极聪慧,正如其堂兄杜申锡在诗序中所说:“吾家班妹幼受吾封臣叔指授,凡经书子史及三唐六朝诸诗,见辄了然,盖有夙慧也拜宠爽。”此话真是不假,我们看《秋风剩叶吟》,字里行间,都能读出杜浣花的才情。比如,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阴风瑟瑟雾溟溟,独对残灯泪欲零。
偏有栖鸟不解事,啼声抵死要人听。
这样的诗,一看就是化用前人诗句而来,如果杜浣花还在世争宠这技能,去参加《中国诗词大会》,如今那些年轻的佼佼者一定甘拜下风舍我妻谁!
再比如,下面这两首诗:
其一:读罢孝经卷懒开,千头万绪感侬怀。吹灯欲灭伶仃影,怪底疏簾月又来。
其二:哭哭哭哭哭泪流,哭声未住又从头。才知苦海无边岸,哭到海枯哭不休波克比进化。
读这样的诗,我们是否会想起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是否会想到李清照的“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可惜,杜浣花没有李清照的显赫身世,也就不可能有其眼界和见识。我们知道,赵宋王朝1127年南迁,南渡为官的赵明诚临阵脱逃,这让心高气傲的李清照极其失望。第二年,回朝复职的赵明诚突然病逝,掩埋了丈夫的李清照,只能孤身随宋高宗一路南逃,直到1132年才在临安安定下来。几乎与此同时,架不住右承奉郎张汝舟的猛烈追求,她嫁给了他。但好景不长,原形毕露的张汝舟开始对李清照大打出手。原来,他看中的是李清照手中的文物、财产,还有她的声名。在得知张汝舟的科举舞弊行为后,李清照毫不犹豫地检举他“妄增举数入官”,并结束了与之仅仅100天左右的婚姻。
按照宋朝的法律,女子告夫,不管结果如何,一律服刑2年。所以,我们看,李清照宁愿入狱,也不苟且,性格何等刚烈。这就能让我们理解,为何流亡途中,当赵明诚被革职,在走到乌江镇时,李清照能写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的慷慨悲歌!
反观杜浣花,自认生为女儿身,就要忍受礼教的束缚,并为之献身。从小熟读《女经》的她,不但不敢追求幸福,不敢有丝毫的再嫁之念,甚至一心要做“节妇”矽肺宁片。她用诗表白自己的心迹:
爱竹有节耐岁寒,闲来抚竹共盘桓。
妾年应与竹俱长,竹比去年多几竿。
杜浣花为贞节的献身,终于得到了“回报”。清咸丰4年(1854年),被朝廷旌表为“节妇”后,她写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其一:雨露均霑感圣明,坊祠建立表坚贞。邀荣胜是登科第,五百人中有姓名。
其二:阐发幽光幸有人,全将苦节达枫宸。感恩欲化蜀中鸟,衔着金环去报君。
同样是独守空房,李清照要比杜浣花随意得多。冯延巳在《鹊踏枝》词中写道:“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我说这两句,其实也是李清照后期生活的写照。
后半生的李清照给后人留下了“酒鬼”的形象。比如,中国作协副主席、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先生在《咏而归》一书中就说:“酒后的头疼是一种重要体验。李清照的词是这么疼着写出来的,古诗文中余痛未消者比比皆是。那与感冒的头疼不同,酒后的疼是废墟,是欲望和悲喜退去后遗留下的坚硬、晦暗的礁石。在这时,疼着的人是处在生命中一个荒凉地带。”
李清照的酒量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她能喝应该是不用怀疑的。比如,有时她饮“三杯两盏淡酒”,仍觉不敌“晚来风急”;有时她又会喝到“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
而杜浣花,即使心中再苦,也不敢借酒浇愁,她谨小慎微,每日天不黑,便要“岑寂闭柴扉”。这一点,我们能从诗中看出来:
为怕风狂户紧关,半日歌吟半日闲。
累少全亏女嫁早,诗繁总是遇多艰。
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即使如此,杜浣花仍然会遭到中伤。她在诗中说:
一任狂风得意摧,脚跟立定看风回。
谁知无隙风能入,竟教风从两面来。
《秋风剩叶吟》收录了杜浣花一百首诗,下面一首可以看作这本诗集的《后记》:
一生艰苦有谁怜,写作新诗足百篇。
肯教光阴虚掷去,光阴已是夕阳天。
事实上,她一生创作的数量,远不止于此一百篇,很多诗于成集之前毛新宇题字,已在痛苦中被她投进了火炉,后人永远无法读到了。我想,她一定也像李清照一样,写过自己“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羞涩;也像李清照一样,写过婚后“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夫妻恩爱。
杜浣花在自序中说:“诗词一道,文人学士事也,而非闺阁所宜。当未及笄时,先严授以《女经》《孝经》之外,兼及唐宋诸诗,尔时亦粗有领略。针纫之暇,偶为闲吟,辄复焚弃,惧传于外也。”为何要焚诗?她自己说得明白:“敬守礼经五十年,女儿字迹岂轻传。古人曾有穷途哭,聊作此生懊恼篇。”
杜浣花很为自己是女人抱憾终生。她写诗道:
悔煞脱胎作女身,坠来苦海几多春。
纵然一死难消恨,百首新诗自写真。
杜浣花写的是自己吗?是又不是。她在写旧时妇女的苦难、屈辱与悲愤,她是天下女子的代言人。
张铁鹰
张铁鹰,国内知名报刊评论作者,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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