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江模式”:苗寨文化资源变成发展资本 贵州民族报-西江千户苗寨文化研究院
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之时,雷山县西江千户苗寨也迎来了民族文化旅游开发十周年。依托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乘着改革开放和2008年第三届贵州旅发大会在西江召开的东风,历经十年发展,“西江模式”已广为人知,西江苗寨传统的文化资源变成发展的资本,其由一个经济落后、贫困面广、文化保护乏力的传统村落,一跃成为经济繁荣、百姓富裕、环境优美、社会和谐、民族文化传承创新动力十足的村寨。 祖祖辈辈靠农业吃饭的西江人,通过民族文化的合理开发利用,吃上了旅游饭,实现了从传统农业共同体到现代旅游共同体的转变,仅在2018年,西江苗寨村民人均收入就超过了2万元。改革开放40年,“西江模式”究竟怎样让苗寨文化资源变成发展资本?记者采访了贵州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西江千户苗寨文化研究院院长李天翼。
“富饶的贫困”曾是西江苗寨的标签
记 者:改革开放以前,西江苗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李天翼:“富饶的贫困”是改革开放以前西江苗寨的状态。说她“富饶”是因为西江苗寨是苗族文化的宝库,我们知道,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西江苗寨仍较好地保留着厚重的苗族传统文化,吊脚楼建筑群、苗族服饰银饰、“苗年”、祭祖大典“鼓藏节”以及淳朴自然的风俗习惯,使西江苗寨成为汇聚苗族文化遗产的家园。西江苗寨所在的雷山县民族文化遗产十分丰富,现在共计有13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省级和州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更多,这些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这个苗寨都有丰富的体现。 新中国成立以来,西江苗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长久以来,由于诸多原因,西江苗寨一直处于“富饶的贫困”的尬尴境地。经济发展极为缓慢,文化上的“富饶”,并未让西江苗寨的村民摆脱经济和生活上的“贫困”,祖祖辈辈守着民族文化的“金山银山”,却没有换来手中的“香饽饽”“金饭碗”。西江苗寨村民曾长时间处在发展方向不明、发展信心不足、发展成效不高的困局之中。 改革开放以前的西江苗寨是一个地道的农业共同体社会。农业共同体社会有三个根基:第一个根基就是从事农业,农业就是人们共同的命运,在西江苗寨就是以种稻为生,每家每户依靠几块土地和几片稻田,就足以解决全家人的生计问题,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历来都是这样,只要没有大的天灾,吃饭就没有问题,用人类学家斯科特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农民道义的经济学,它强调的是“生产安全”和“自给自足”;第二个根基就是因从事农业而结成的小社会,虽然西江较早就开始和外界交流和互动,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主要还是在村寨内部,很少跨出家族、村寨;第三个根基就是因为大家从事的都是农业,面临着共同的境遇,也就产生了共同的文化心理,这种共同的文化心理有许多表现维度,其中的两个维度就是非市场经济意识的缺失和非农经济的把控与操持。从非市场经济意识来说,大部分西江人是没有从商或做生意的传统,改革开放以前,全寨子每周只赶一个乡场,赶场只是为了解决家庭生活物品之需,改革开放后,苗寨里也只有十多家商铺。
“美丽西江” 歌舞晚会应曼摄
文化的开发利用催生“旅游共同体”
记 者:在西江旅游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民族文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么西江苗寨是怎么利用民族文化的?李天翼:西江苗寨有着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但这种资源在被开发以前,对村民来说只有生活的价值,因为文化只是村民生活的一部分,一种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只有现代旅游的出现,由于对异质性的文化需求和它样体验的存在,西江苗寨的文化才具有了现代价值和经济价值的向度。在现代性背景下,西江满足了都市文明对乡土文化的渴求。在这里,人们可能找到另一种文化,发现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西江苗寨的文化就有很大的吸引力,自然而然,文化资源也就成为当地社会“弱者的武器”,成为发展的资本。 文化资源转向文化资本的利器有多种多样,旅游只是其中的一种。通过我们的研究,西江十年的发展可以归结为“西江模式”这四个字,也就是民族文化在旅游上的合理利用与成功开发的有效组织方式。从2008年开始,在西江苗寨传统农业生产方式逐渐被现代旅游业取代暗帝的眷宠,生产方式得以重构,其生计方式不再主要依靠传统农业,大部分村民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了旅游产业中来,虽然现在西江苗寨大部分人家还在从事农业劳动,但实际上那是在搞“休闲农业”,农业生产带来的收益已经不是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家庭重要的收入靠什么?靠的就是参与旅游大发展带来的收入。因此,民族文化在旅游上的开发利用,催生了西江苗寨“旅游共同体。” 民族文化是西江发展的资本,而资本的增值或变现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才能得到实现。在这一点上梅露露,西江景区的管理者和老百姓是极具智慧的。这种智慧说得通俗易懂点,就是民族文化的合理利用。在这方面,十年来西江苗寨走在了全国前面,做出了很好的榜样。总的来说,西江苗寨对文化的利用方式可以归结为“两创论”,也就是坚持民族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具体来说,西江苗寨不忘本来,吸收外来,以“现实”为尺度,连续挖掘出了“高山流水”“五壶四海”“十二道拦门酒”等苗族酒礼酒仪;通过场景置换、文化再造等手段,推出了“鼓藏肉”“苗王鱼”等苗族传统美食;通过艺术上的升华与提炼,将民族叙事、历史叙事和文化叙事与舞台化的结合,打造出了“美丽西江”歌舞晚会;扎根于西江苗寨经营的商户,也积极把像“卯得罗”“后粮仓”“蝴蝶妈妈”等苗族文化符号运用于店名、产品开发和旅游服务中,让厚重的苗族优秀传统文化焕发出的现代魅力。此外,西江旅游公司还直接吸纳300多名熟悉苗族歌舞、芦笙演奏的村民参与“美丽元素”的构建。通过古歌演唱、迎宾表演、民俗展示等活动的参与,不仅直接让村民受益,还带动了苗族文化的传承与活化,让苗族文化生生不息,历久弥新。
高山流水酒礼 西江旅游公司供图
利益共享制度是西江“旅游共同体”的基础
记 者:如果说稻作生产是西江形成农业共同体的根源,那么西江苗寨的旅游共同体是怎么形成的? 李天翼:任何一个共同体的形成,必须仰赖于一些共同的东西。农业共同体与旅游共同体的本质,无非是生产或经济活动,因此经济上的普惠是形塑旅游共同体的底座。西江苗寨在构筑“旅游共同体”的过程中,利益上的共享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民族旅游开发有很大特殊性,要用到当地的民族文化资源进行旅游开发,但是按照文化产权,至少目前没有这种民族文化产权明确的归属主体,游客能够来西江主要还是基于文化,基于西江苗寨祖祖辈辈流传的习俗。按照老百姓的理解,他们应该在旅游利益蛋糕上有一定的份额。按照资源法规定,旅游资源产权又是属于国家的,但是旅游发展又要借助当地的资源,因此旅游开发利益何以尽可能让旅游地居民共享与普惠,是旅游开发者面临的主要问题。在这方面,地方党委政府和景区管理者、经营者创立的民族文化保护利益共享制度是西江苗旅游开发中最大的亮点,客观上奠定了“旅游共同体”的经济基础。 据我们了解,全国很多民族文化旅游村寨并没有这样的制度杨政道,或者说有但奖励资金非常少,原来西江千户苗寨奖励是拿出15%的门票收入作为整个村寨的文化保护奖励,每家每户都有,现在提高到18%,现在18%的文化保护奖励制度总经费里面,再以总经费的60%来奖励房子,就是看你家房子的年限,年限越久得的钱就越多;然后40%是按人头,你家的人越多,分的钱就越多。建筑分占60%,行为分占40%,就可以得出你家总的文化保护奖励费用。 从2009年到现在,我们掌握的数据是发放了1.1亿,西江1400多户平摊下来得的钱还是比较可观的,这几年每家每户多年累计平均下来都超过了7万元,仅在2017年就发放了2900多万,户均2万多元,最高的一户拿了6万元。这种文化保护奖励制度,惠及到每一个村民,也契合于苗族“见者有份”的平均主义文化结构,所以这项制度老百姓还是满意的,就算我坐在家门口也得钱,我不出去劳动我也得钱小苏烟,我在家睡大觉也得钱,就是有这样一个制度作为保障,确确实实能够激发他们对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这是最大的文化惠民。因为政府是讲公平,政府要做的是怎么能让旅游制度设计里面更体现出公平。
村民经营的照相摊点李天翼摄
旅游开发增强了村民的市场意识
记 者:利益共享是西江苗寨形塑“旅游共同体”的基础,但旅游作为现代性的产物,讲求经济效益席娟小说,村民是怎么参与其中的?李天翼:做旅游肯定要讲究效率,这种效率就要靠市场来调节,如果村民要想赚更多的钱,除了家里原有的文化奖励制度的经费以外,还取决于什么?第一,取决于你家房子所处的位置,如果你家房子地段好且便于出租,则出租价位就比较高,那么你家的收益就肯定要比地段不好的房子收益高。我们做了整个西江房租地图,最贵的是观景台一带,然后两条街。现在整个苗寨有三分之一的人家有房屋或门面出租,租金从十万到几十万不等,从房屋增值角度来说,寨子的每幢房子,原来可以说是无价但现在全部变有价,只是说价的多少而已黑白龙狼传。别的偏僻村寨的房子除了有居住功能以外,没有带来更多的价值甚至价值是非常小的,但是在西江苗寨,每一幢房子实际都有潜在的经济价值,这是市场选择的必然结果。第二是看你是否会经营,其实我们苗族不擅长做生意,有的民族就比较会做生意,苗族人只要有两杯酒、有碗酸菜就跳得唱得不亦乐乎。这样虽然幸福指数比较高,但最终还是要融入市场经济的浪潮中去,你不融入不学会做生意,那就无法在西江旅游市场蛋糕上去划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现在西江苗寨很多人家通过旅游学会了做生意,最典型的就是阿浓苗家,阿浓苗家算是千户苗寨里面做农家乐时间较久的,并且阿农苗家已经变成西江苗寨一个小品牌,还开到了丹寨的万达小镇。这样的例子在西江还有很多星籁网,候阿才、毛雨、李玉福、候熙等人都是代表,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世面,回来之后就马上开店经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去的“打工潮”对西江苗寨经营内生主体的培育,是相当有好处的。还有卖银饰的银楼,开各种店面的商户,很多人都在外面闯过,会做生意,他们受益程度就比一般村民更高。
村民在演唱苗族古歌 李天翼摄
保持苗寨特色和苗族优秀文化基因决定着西江的未来
记 者:在你看来决定西江旅游的未来是什么?
李天翼:历经十年,旅游成就了西江十年,“旅游共同体”雏形已经开始呈现,当地党委政府、景区管理者、外来商户和社区居民为此作出了辛劳的努力,也贡献出了智慧,现在生活好了,用老百姓的话来说,“猫和鱼都做朋友了”,在这点上,西江百姓确实真的要感恩奋进,感恩改革开放、感恩旅游开发。但“旅游是把火,可以煮熟你的饭,也可以毁掉你的屋”,村寨旅游有很大的脆弱性。 西江十年,发展来之不易,大家要对西江的未来发展持宽容之心。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会做得更好,西江不可能不变化,不变化的发展只会让西江掉进“人类动物园”坑里,西江最终是要走向乡村的现代性,如何在现代性的进程中,保存住西江苗寨的特色和苗族文化的优秀基因就是最重要的。 旅游是西江旅游共同体的命运中惠地热。在未来,西江苗寨依然仍面临许多的挑战,比如文化的不断流失,外来资本的裹挟以及如何规避“商业化陷阱”等等,其实,大家都在思考,并且也开始积极为“西江模式”的升级版在行动。当然,在这其中,西江旅游共同体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要保持苗族的文化活力,为何这样说?因为西江和别的村寨不一样,西江是一个靠苗族文化发展起来的村寨,别的村寨文化丢了也就丢了,但对于西江来说,文化却丢不得,丢掉了就没有发展的资本了。西江文化的另一个,现在展现给游客看的,更多是蹦蹦跳跳的东西,好像大家到了西江,苗族文化除了这些表面就没别的东西,这就是文化还要继续挖掘提升,比如我们能否把苗族谚语进景区呢,苗族谚语里有“共生才繁荣,共长才美好”“江山是主,人是客”这样一些表达苗族文化深层次的好东西,如果游客走村串寨,看到这些苗汉双语做成的标牌,在西江恐怕又是另一种体验,这样人家才真正觉得你这个寨子这个民族有思想有高度,才会从内心真正地尊重你。另外,从外部竞争主体来说,随着周边民族村落旅游不断兴起,周边有很多类似于像西江的旅游景点出现,比如说荔波它主要是山水旅游,榕江可能是侗族文化,如果你做得不好,所有的游客都会被分流到那边去。从内部说,西江旅游共同体的下一个十年媺怎么读,韩牧岑除了搞好基础设施建设,重点是要放在软件上。有两个原因,一是游客已经逐渐转型,从观光型到体验型、参与型,从娱乐型到养生型,这种游客的转型势必要促使景区的旅游要做一个提升,实际上游客转型是与景点的旅游服务项目设置有大关系。二是民族村寨最大的吸引力还是文化,如果我们下一个十年不保护和传承好文化,大家来看什么呢,只能看到空壳的建筑,以及村寨的人和现代都市遇到的人一模一样,说一样的语言、一样的生活方式、一样的文化背景,那么西江就会永远失去作为世界最大苗族传统村落的魅力。
西江苗年跳芦笙 李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