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义”孤行》创作记 学生原创-中山大学中文系珠海
《一“义”孤行》创作记
16级 李可琳
故事梗概
赵氏孤儿是一部闻名世界的中国悲剧,得到过伏尔泰的赞扬。中国歌剧舞剧院(下简称“中歌舞”)的导演李世博决定要将这个悲剧以一个半小时舞剧的形式呈现出来。时空的极度压缩,使他在创作舞剧剧本的时候遇到不少困难。舞剧团的舞者们大显身手,以自己饰演的角色为出发点,共同修正剧本中不甚合理的地方。编导和演员上下齐心,倾力于舞剧剧本的文学创作,使之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趣味。在思想交锋的同时,李世博发现各人隐性的文学立场,自己也与久别的妻子愈加亲密。
人物介绍
李世博——37岁,中歌舞导演,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与妻子田呈扉聚少离多,但夫妻两人在舞剧话题上极为投契。
田呈扉——庄姬B角,后替补成为A角。31岁,中歌舞演员,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民族民间舞专业。身高1.75米,身体条件出色,演绎情感到位,能够胜任不同类型角色。工作上热心栽培团里新一代,生活中爱好阅读,对舞剧常有独特的见解,但含蓄温婉,不轻易透露自己的观点。
林鹭——20岁,中歌舞领舞演员,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民族民间舞专业,身高1.76米,肢体表现力强,刚进团就被破格提拔为领舞。但幼稚单纯,爱好言情小说,沉醉于情情爱爱。常有小聪明,反应极快,在舍友田呈扉的引领下,逐渐对舞剧有自己的见解,并参与到剧本编排中来。
杨奕——程婴妻A角。37岁,李世博大学同学,中歌舞副团长,前首席演员。身高1.70米,已结婚生子,生活阅历多,对人物诠释有别人不及之处。平日里对演员极好鸿蒙创世决,常常跟团排练,认真负责。
许锐——43岁,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舞蹈理论与史论专业,北舞副校长。仍醉心于舞剧创作第一线,《一义孤行》编剧。
刘立民——赵孤A角。26岁,中歌舞演员,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蹈系。参与舞剧工作经验较少,对人物诠释仍有很大进步空间。有年轻人拼搏努力的精神。
胡阳——程婴A角。26岁,中歌舞首席演员,毕业于北舞古典舞系。经验丰富,能够驾驭深层次的任务,多套舞剧男一号。
孙富博——屠岸贾A角。27岁,中歌舞主要演员,毕业于北舞古典舞表演与教育班,表演教育相结合,舞台表现成熟,教育事业成功。
余瑜——庄姬A角,后因伤缺席。27岁,中歌舞主要演员,后备首席培养对象,毕业于北舞古典舞系。身高1.71米,技术技巧能力出色,但缺乏揣摩人物内心的能力,舞台表现力不足。
主题阐述
通过中歌舞编剧、导演和演员们对舞剧《一义孤行》剧本的修改,抨击了当今社会为增加噱头、博人眼球不惜乱改历史的文学创作现象。编导和演员们上下齐心,从舞剧剧本、舞台效果、观众接受程度等几个方面实现对每个角色的准确定位和对这段历史的精妙阐述。这更加印证了,舞蹈演员为首的、工作在文艺事业第一线的文艺工作者们,并非如大众所想的那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所思所想,不无根据,最终呈现给国人的,喜闻可见的大众文化,更是经过了多番思想争锋和修改。这说明了文学应用无处不在,充分利用好的文学创作,才能创作出符合现代审美的文化经典。
剧本正文
1.北京 中歌舞1102女生宿舍 夜内
这是一间风格一分为二的双人宿舍。靠窗的一边风格素净,纱窗明洁,床铺整齐。案台上摞着一沓厚厚的书,柔黄的橙色台灯光下,支着一个精美的相架,照片里的一对新人拥抱着,男的风度翩翩,女的面容姣好,两人发出蜜糖般甜蜜的笑。挨着门的那一边,则花样繁多,到处有贝壳风铃,毛绒公仔,床上还散落着几本你侬我侬的言情小说,就连地上的拖鞋,也是东一只西一只,凑不成对儿。
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林鹭:(脚步沉重,精疲力竭)啊,我温暖的小窝,我温暖的中歌舞,我温暖的北京,我回来啦!(大字型躺在床上,顾不得身旁贴满卡通贴纸的行李箱)什么美国林肯艺术中心,什么艺术家梦想的舞台,都是骗人的,单是倒时差就已经够我受的啦。
田呈扉:(面色疲倦,缓步走到窗边小床坐下)鹭鹭,你才参加工作几年呀,大把青春的,有的是你学习的机会,(拾起地上林鹭的拖鞋王保长新篇,摆好)我刚进团的时候,任务比你还重呢(眼睛似有光彩,但随即暗淡)可惜啊,(抚摸右膝盖)岁月不饶人啰。
林鹭:(转过身来,天真烂漫)别这么说嘛,恬儿姐,这次咱们去美国巡演,多亏你带着我们几个新人,不然我们早错了舞步。
田呈扉宠溺地笑了笑,继而望向窗边的相架。
林鹭:(调皮地,翻了个身)想夫君啦,呵呵呵呵,《孔子》不是李大导演的作品,自然就不能一起去美国啦。(手机震动,低头看手机)明天九点基训,十点开会讨论新剧目事宜?嗯,赵氏孤儿?哈哈,这个有趣,网上好多小说,都写……
田呈扉:鹭鹭,快去洗洗睡吧,(佯装生气)一讲那些小说就没完。
林鹭:不洗,累死了,我还是睡觉好了。(复又大字型躺在床上)
田呈扉叹了口气,没有理她。调暗了台灯光,悄悄坐在书桌旁,查阅赵氏孤儿的相关资料。
2.北京 中歌舞七楼舞剧团会议厅 日内
经历了一星期巡演,演员们回功不少。基训结束后,胡阳、孙富博、刘立民、田呈扉、林鹭等走进了会议厅,副团长杨奕和编剧许锐已经坐下等候了。
众人过度劳累,纷纷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许锐:(无奈地)……见大家这么劳累,就长话短说吧。我现在念一下AB角名单,程婴,胡阳和杨思宇;赵孤,也就是程博,刘立民和李兆伦;屠岸贾,孙富博和李洋;程婴妻,杨奕和石雪函;庄姬,余瑜和田呈扉。至于林鹭,(笑)这次你要当领舞演员,跟A角一齐一线排练。
林鹭:(瞪大眼睛)许院长,我…我经验不足哇。
胡阳:(扎丸子头的手停在半空,喃喃道)作了一星期孔子,怎么还要做程婴?
余瑜:(犹豫着面朝胡阳)我也做了一星期南子了。
孙富博:(诧异)许院长,刚刚巡礼剧才结束呢。
杨奕:(面露难色)这个,许院长,我孩子还小呢。
……各人议论着,只有再一次得到历练机会的刘立民顶着黑眼圈却兴奋不已。田呈扉闭上了双眼,说不出是开心还是烦心。
许锐:(温和地)我也知道大家够累了,只是这个演员表,是编导们一致决定的,就连李世博导演也同意了呢。(望向田呈扉,笑)
众人齐望田呈扉,作累瘫倒状。
3.北京 南三环公路 夜内
不出意外地,北京公路又塞车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田呈扉双眼空洞,正在想着什么,后座的林鹭则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
李世博:(关切)怎么了?刚从美国回来不适应?
田呈扉:(冷漠地)但你还是让我演庄姬对吧。说吧,大导演,你在剧本上安排了什么?
林鹭:(探过头,抢着)我知道!一定是像《左传》那样,让你的恬恬娇妻有反差萌。说她是红颜祸水,与丈夫的弟弟赵婴私通,结果赵婴被放逐去了齐国,庄姬一怒之下联合仇家……
田呈扉:(皱眉)鹭鹭!
李世博:(笑)所以不叫赵氏孤儿,叫庄姬恬恬对不对?
林鹭:(扬起眉毛,爽朗地)哈哈不错,或者像《史记》里面的,庄姬将赵孤夹在胯下成功躲避搜查……
李世博:(顺口答道)那么这个就叫勇猛庄姬了对吧?
林鹭:(越说越带劲)对对,还有李导你看过九九年台湾出版的《乱世丽人》吗?那是跟赵氏孤儿背景一样的,只不过庄姬没有那么快去见阎罗王。她隐忍活了下去,写她怎么指使孩子复仇。让我看看,喏,有人评价说是“围绕主人翁庄姬公主跌冗坎坷的命运,刻画剧中人物爱恨交织的情感纠缠,结合春秋时代强烈的家国情怀,铺展编织出一部荡气回肠的旷世悲歌”。
田呈扉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世博:(哈哈大笑)鹭鹭,你读的书倒挺多,以后做导演好不好?
林鹭:(微笑附和着)好呀。
田呈扉:(也笑了)可惜读的不怎么正经。
李世博:(回过头,含笑望着妻子)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田呈扉:(用手托了托下巴,沉思)首先乱世丽人的情节肯定不行,(李世博再次笑了,鹭鹭假装泄气)重点在于赵氏孤儿,托孤是震撼人心的一幕,但不可以粘滞在此。换孤、抚孤,这才是程婴人性光辉最闪烁的时候,所以,全部重点应该放在胡阳饰演的程婴和刘立民饰演的赵孤上。最后,该不该复仇,怎么复仇,屠岸贾何去何从,得好好斟酌。
李世博:(欣慰而又充满温情)你果然跟我想的方向一样。
林鹭:(嘟着嘴神龙车队,继续看手机)可是这样,恬儿姐就只是小角色了,还是小角色的B角呢。
田呈扉:(扭过头,如同规劝孩子般)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况且舞剧剧本就像文学创作,艺术的创作怎么能像你看的那些小说,为了销量名气博人眼球忽略历史史实呢?(回头望丈夫)如果你也是像我这样想的话,挺好的。不过,(稍加思索)托孤绝对是重头戏,即便是B角,我也要提前拿剧本参透一下。
李世博:(点头)嗯,过几天吧,等你们修整好了,就可以进入下一轮排练……(用手托了托下巴,如同妻子一般)这次我们不用“赵氏孤儿”做舞剧名字了,咱们订好了叫“一义孤行”,义气的“义”,你觉得怎么样?
田呈扉:(望向窗外的迷离街灯)一义孤行,一义孤行…(念叨着)可以解释为“一诺千金,义薄云天,孤心血泪,行为敬仰”吗?如果真是这样,(回头望丈夫,李世博耐心地听着)程婴恐怕要幕幕上了,以体现大时代小人物各种“义”。(笑着摇头)不过胡阳是首席,孔子李白都不在话下了,程婴不算什么高难度角色寸头有几种。
李世博:(称叹)每次我的心思都能被你猜透,真是有意思。
田呈扉:(摇头)我进团十多年啦,还做过华北剧场小小的编剧,哈哈,那个和你们相比,不算什么。人们说舞剧演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其实,舞剧的人物塑造,剧本不断的被改编,这本身就是一种文艺上的创作,不比他们伏案工作的人差。
长长的车龙开始有流动的迹象。李世博重新启动了车子,缓缓前进着。
4.北京 中歌舞黑匣子剧场 日内
几天的休整后,演员们大致回复了水平。在色调忧郁、利于培养演员情绪的黑匣子剧场里,进行着“托孤”的舞段排练。
李世博:(站在台下观众席处,手持电容麦,望着台上的余瑜)把探海做到底了,别翻胯,保持住。好,马上接云里串,吊好了,鱼鱼,别重心往下沉,哎呀,今天你怎么回事……走到程婴跟前,对,踉跄地,后面的女孩儿,(瞅了瞅人群中领舞的田呈扉和林鹭)快搭成人墙,附身,一下,两下,再来一次,涮腰,做技巧的时候保持住状态,让程婴有不得退却的逼迫感……
余瑜在舞台中央卖力地做着各种技巧,尝试着贴近庄姬这个历史人物得到百般滋味。饰演程婴的胡阳,背着一个大药箱,一脸传神的踌躇犹豫。庄姬将象征婴儿的襁褓放进了药箱,往程婴怀里一塞,不舍而又决绝地推了程婴一把,尔后无助地倒地。追灯灭,气喘吁吁的两人一齐望向观众席上的李世博。
李世博:(站起身来)还像那么回事儿。余瑜,你记住要体现出庄姬丈夫被奸人陷害,又想保全孩子的心境,做技巧无论多辛苦,都不要忘了这点。(望向余瑜,余瑜点头,继续说)台下观众可能看不到,但是这对你和胡阳的对手戏有很大影响。历史上庄姬主动托孤,而不是程婴主动接受赵孤,好好理解这层关系,所以这场戏是你带他入戏,而不是你被他牵着鼻子走。回去多点精读有关庄姬的书,感受一下人物的张力,懂吗?(余瑜叉腰俯身,点头。李世博转向胡阳)至于程婴……
前台助理:(向李世博挥手)李导,杨团的双人舞排好了,请你过去侧台看一下。
李世博:(挥手回应)行,胡阳你也跟我来,这个舞段你也要参与的。
胡阳:(擦了擦汗)对隋柯名,杨团很用心。
两人步入侧台,胡阳背着药箱,发现那里站着早已入戏的杨奕。
李世博:(轻轻地)试试看。
只有手机播放的原始不加混响的音乐,没有灯光的辅助,“换孤”一幕就这样在侧台徐徐展开。程婴抱着刚从庄姬手中接过的赵孤,妻子则抱着自家的儿子。程婴用颤抖的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妻子不答,用头撞程婴的胸口。杨奕的投入表演很快也把胡阳带进了戏中,两人开始一段双人托举,两难全之感从肢体流露出来。赵敏芬尔后,妻子站上药箱,背对观众,将襁褓塞进肚子里,模拟怀孕时和婴儿出生时。两人也有抉择的艰难回到甜蜜的回忆之中。和着节拍,有一段温情的双人舞。卡到音乐变奏之处,两人又重回现实,再次面临抉择。末了,妻子无力跪在地上,程婴颤抖着抱过亲生婴孩,踉跄着跑去“屠岸大人府”,跑出了侧台,程婴妻回过神来,从后追上。胡阳和杨奕跑出侧台后,重新缓步走回侧台。
侧台旁站着休息的演员们,一时间掌声雷动。
林鹭:(与同伴耳语)杨团好棒啊,感觉拿捏得当,动作一气呵成,(望着仍在台中加练的余瑜,只见她汗水淋漓,脸色苍白)果然还是有相当阅历的人才能驾驭这种角色。
李世博:老同学,不错嘛,还加进这么多细节。
胡阳:(点头表赞同)杨团给了很多新思路给我。我没做过父亲,她就叫我模拟她的丈夫,带入准爸爸的角色,抚摸妻子的孕肚。然后婴儿降生的时候,要像新手父亲一样迫不及待想要抱一抱孩子。妻子要阻止我,说我手脏,我还要用衣服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李世博:细节处理得真不错,老同学,没想到这怀孕生子的经历还能对舞剧创作有帮助呢!
杨奕:(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算什么,我就想着古今的文学作品对程婴妻这个人物着墨太少了,人物塑造太难从史实中找凭据了,就结合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古今母亲对孩子的感情都不会变的,爱孩子胜过爱自己,(露出甜蜜的笑容)这点还是共通的。
李世博:哈,这个点切得很准。
杨奕:而且,你们编导限定我在两个范围内自由发挥,一个是挑动观众最柔软的部分,另一个是还不能掩盖程婴的“义”。献出亲生孩子时不显得冷血,不显得突兀,“义”是历经了好一番抉择的。就着这两个方面,我就想到了回忆的手法,抑扬相交,给程婴的矛盾扩大化了,观众也感动些。
李世博:不过给你俩一个建议。跳大双(大双人舞,言其难度之大和时间之长)的时候要一直抱着你们的亲生孩子,这是血缘,不能跳的时候就分割了,不管他了(望向胡阳,胡阳点头)。将来复仇也是为了血缘,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姓氏,这两条线要靠血缘这条脐带融汇在一起。(顿了顿)不过是真的好,情感、你俩的舞功和对故事的改编无可挑剔,大双对一些动作改动一下就是一段不错的舞段了。
林鹭:(活跃地)杨团不愧是前首席呢,动作情感一流。
众人笑。忽而台中传来一声巨响。
台中众人:(紧张呼喊道)鱼鱼!鱼鱼!
侧台的演员止住笑,走到台中。只见几个男演员跳进乐池,将余瑜抬出来。只见她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挂着滴滴汗珠。
杨奕:(箭步上前,揽入怀中)鱼鱼,醒醒!(拍余瑜肩膀)醒醒,孩子!
林鹭:(神色紧张)可能是低血糖晕过去了。最近她老嚷着节食减肥,不吃早饭,排练又累,(连忙从背包里拿起演出准备的巧克力)支持不住了。
杨奕掐着余瑜的人中,又把巧克力放在她的嘴里。好一会儿,余瑜悠悠转醒。
杨奕:什么也别说了,休息一会儿。
李世博:(责备而心疼)以为自己还是舞校被老师管束体重的孩子吗?把自己身子熬坏了又掉进乐池,那可是芭蕾剧目交响乐团藏身的地儿,得多高多深呀。
余瑜摇了摇头,双眼仍然紧闭着,费力地用手指了指原本就戴着护膝保护旧伤的左膝。
杨奕:(小心翼翼地脱下护膝)行,你别动,让我看看,(轻声惊呼)啊,好多楞子,估计掉下去的时候膝盖磕着了,(欲扶起余瑜)你能走么?
余瑜摇头。众人默然。
李世博:(皱眉)先拿轮椅来,送去医院吧。(两男演员搀扶着余瑜,其他男演员找轮椅去了)出现这种状况,B角要补上A角。
众人将目光投向田呈扉,余瑜痛得呲气,田呈扉低下头不答。
杨奕:(若有所想)恬恬你是民舞的,古典的技巧能做的来吗?
李世博:(脱口而出)她不可以做那么高强度的动作,她的旧伤比余瑜还要严重…(试探地、鼓励地望着妻子)或许,你试试看像以前华北剧场一样,自编自演?毕竟现在你要顶替A角,那是你的角色,你应该去创造它丰富它。
田呈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脸上透出不为人察觉的底气)不过我可以试试。
杨奕忧心忡忡地看着地上的余瑜,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沉默的田呈扉。
轮椅推来了,余瑜被送去了医院,众人各怀心事地散了。
5.北京 中歌舞黑匣子剧场 日内
各舞段的排练如火如荼,杨奕表演的“献孤”,孙富博的“摔孤”,都十分出彩。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演员,李世博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饰演赵孤的刘立民,一位年轻、舞台经验尚浅的演员。是日,“成人礼”一幕就被下了重复排练、达至理想效果的死命令。
一排结束,刘立民喘着气坐在黑沉沉的地胶上。
李世博:(走向前,不满意中隐隐带着担忧)立民,程博在成人礼那天心理上已经回到了最初赵氏孤儿的身份感了,你的肢体、动作和神态怎么还是没有转变过来呢?
刘立民:(为难地)我太难受了,屠岸贾是我义父,视我为己出,而我要在成人礼这种以礼告祖宗神灵的神圣日子展开杀戮,而且杀的其实是十六年来给予我很多帮助的义父。为了什么,为了“义”吗?
李世博:(压住内心的火苗)对,就是为了义!不仅仅是你养父的使命,这还是你的使命,你的肩上背负着赵家人的血海深仇。你有一个养父一个义父,养父程婴在你成人礼的时候打开了尘封的药箱,里面有赵氏被灭门的证据。他为了义,隐忍献媚于屠岸贾门下。你也是为了义,亲手用屠岸贾赠与你的剑刺向他。(越说越激动)由程婴将药箱里的证据就给你看你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天真烂漫、与两人耍戏的少年了。
刘立民:(愈加为难)一个有恩,一个有义,而且要用赠与我的剑刺向屠岸贾,还是插进胸膛,我……
李世博:(快言道)所以我们管这套剧叫“一义孤行”,“ 一诺千金,义薄云天,孤心血泪,行为敬仰”(回想起那晚和妻子在车上的话,语气稍和缓)。你是程博,就应该为程婴报仇;你也是赵孤,就更应该为赵家人报仇。
刘立民没有再说话,他转过身背对李世博,微微喘了口气,消化着导演方才的讲戏内容。
李世博回到总控台,坐在杨奕身旁。
杨奕:(柔声安慰)别急,他们还年轻,还有成长的时候呢。
李世博:我知道,我只是紧张,紧张他们不能把剧本的意思表达出来。(喝了口水)现在赵氏孤儿版本太多了,电影电视剧话剧戏剧什么都有,唯独咱们舞剧不能说话,没有了语言这么一个最重要的媒介。这种情况下传情传神尤为重要,一点差错观众就不能明白我们改编后的剧本意图了。
杨奕:嗯,而且舞剧在时空上高度压缩了。其实咱们的剧,夸张点说,就是两个晚上的故事,(两人相视一笑)前一晚托孤、换孤、杀孤,后一晚直接就十六年后成人礼复仇了。立民没有参与到前一晚的舞段,那时赵孤还是个襁褓呢。(看着台上的刘立民)他出场自然就紧张,一紧张就不能自如转换身份认同了。
李世博:(闭眼,靠着椅背)那只能靠时间浸一浸了,快点长起来呀。
杨奕:(拍了拍李世博的肩膀)耐心点吧,老同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恬恬一样,自学成材可以自编自演的。
李世博:她在这方面的确挺有一手的。(睁眼)咦,她去哪儿了?一下午都不见人影。
杨奕:在白匣子呢,听说有新主意了?
李世博的背脊离开了椅背,双眼巡视了一周黑匣子。确认没有妻子的踪影后,起身往旁边的白匣子走去。
6.北京 中歌舞白匣子剧场 日内
白匣子与黑匣子不同,里面布置简洁,风格清新,连舞台的地胶都是柔和的米白色。李世博知道妻子平日里最喜欢到此处,那是带给她灵感的地方。
林鹭在总控台不知忙着什么,台前三三两两的男孩儿女孩儿走着。李世博隐隐约约看到妻子在舞台后方的一角。
林鹭:(轻声)演员准备就绪,演排开始。
还是原来的音乐母版,灯光半明半暗,李世博一眼就看到妻子田呈扉在舞台后方,骑在一名男演员肩上。她躺着,由男演员扶着她的双脚踝,手指挛曲,微微颤着,以此表现出分娩时的痛苦。台前几名男女演员,互相厮打对抗。李世博好像明白了什么。蓦地,灯光一暗,只有中轴线上的射灯,射出一道惨白的道路。男子在一旁盛气凌人,女子滚在地上挣扎。他看见妻子一手抱着襁褓,一手颤抖着往前伸,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一顿一顿,随着音乐的节拍,直至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音乐忽而消失了。
林鹭:(如释重负,灭射灯,开大灯)好了,暂时就这么多。
李世博:(忽然醒过来,迎上前去)恬恬!
田呈扉:(尚未从戏中抽出身来,眼有泪光)嗯?啊,你怎么在这儿?(抬头,惊讶)…我排着好玩的,难得他们年轻的孩子肯过来……
林鹭:(急切地打断)才不是闹着玩儿呢,恬儿姐可认真了,吃饭的时候含着菜都在想……
田呈扉:(打断)鹭鹭…
李世博:(张手示意两人停止争吵,望向妻子)为什么要把两个情景结合在一起,向观众走来又有什么含义呢?
林鹭:(迫不及待地)恬儿姐说了,赵氏孤儿戏剧性特别强,而为了让观众在有限的时间内看得明白,你删减了很多人物,什么公孙杵臼、韩厥之类的。删减了戏剧性的冲突,而又不想减少戏剧性效果的话,就只有充分动用舞台的时空自由了。这不,(指向舞台)恬儿姐打算一开始就将生孩子和赵家人被屠杀同时进行,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李世博:(打断林鹭,望向妻子)所以你想用强烈的对比给观众一个视觉上冲突的下马威?那走向观众呢?
田呈扉:(深吸了一口气)对,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利用舞台,压缩时空成本,观众也会觉得顺理成章,程婴接受托孤也会更说得过去。毕竟这只是开头一幕,我们要预留时间给他们后面的表演。
李世博:那走向观众呢?
田呈扉:(吸了吸鼻子)我抱着孩子,那是赵家唯一的血脉刘小锋前妻,但又很想保全他。赵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在地上挣扎呼喊。我抱着孩子寻求出路,走在血流成河黏糊泥泞的血路上,一脚踩进去,又拔出来,一脚踩进去,又拔出来……
李世博觉得背脊后方忽而有一阵凉风吹过,这是以往看“托孤”一幕所没有试过的。他看了看舞台,柔和的米白色地胶全然看不出方才的腥风血雨。
他重将视线转回妻子处,田呈扉压抑不住悲伤星际矿工,眼角泛红。
林鹭:(急忙掏出纸巾)哎,恬儿姐,别这样啊,你一哭我都心疼了。
田呈扉:(接过纸巾拭泪)没事,入戏太深了。想着书上的双线并行挺好玩的潜规则婀娜,没想到搬上舞台效果立马翻倍了。我觉得平日里我们排练的剧本版本前奏太长,入题又慢,就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实验一下。
李世博:(正色,却藏不住喜悦)不,这很可能不是实验。我会回去和其他编导商量,把它作为一个正式的舞段放进舞剧里,以你们现在呈现出来的水平来看,绝对没有问题。
田呈扉:(抬起头来,眼角仍挂着泪珠,诧异地)啊?这……
众演员:(举臂欢呼)哇哈,导演夫人万岁!
众人笑。
7.北京 中歌舞七楼舞剧团会议厅 夜内
《一义孤行》很快进入了联排阶段,杨奕提出的程婴妻的舞段,田呈扉提出的托孤舞段,很快被编导团接纳并加以润色。一联排过后,演员们和编导团产生了对舞剧片段的分歧。
许锐:(用手托头,疲累的)一联排结尾怎么回事啊,怎么没做好结尾就谢幕了呢?
杨奕:(温和的)许院长,咱们演员排练得很投入,每个人都对自己的角色有看法,有分歧,到结尾的时候问题就全都显露出来了。不如咱们听听他们的想法吧。
许锐点点头。
胡阳:(扎起丸子头,透出年轻人的朝气和蓬勃,却不失首席风范)许院长你给了我们两个结尾,一个是赵孤复了仇,杀了屠岸贾,然后身份得到承认,与庄姬团聚,程婴也和疯癫的妻子含笑而去;另一个是赵孤也是成功复仇,但同时程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尽,其他人比如程婴妻、庄姬已经在十六年前死了。我们知道赵氏孤儿是一个大悲剧,前一个大团圆结局太牵强了,像12年电视剧,过分改动了历史,说是向观众进行价值观传达,但是这样又有多少人接受呢?后者又过于匆忙了……
刘立民:(立刻接过话题)对对对,我杀了屠岸贾以后觉得还有很多东西要表达出来,但是有完结了,表达不出来特别难受,谢幕的时候还心神不定。
孙富博:(苦笑)我被人杀了,不到半分钟又出来谢幕,感觉没死过一样。
杨奕:(忍不住)我觉得程婴妻必须得在十六年前死去,不能单纯地疯癫了十六年,这样人物在舞剧舞台上就没有充分的价值了。而且常理上来说,亲生儿子被摔死,丈夫献媚于仇人门下,对一个女人的身心摧残足以让她有寻死的念头了。
……
众人纷纷言语。
许锐:(笑)好啦好啦,看得出大家对自己的角色特别上心。(收起笑容)其实问题就集中在每人的命运何去何从上,这直接影响了舞剧该如何收尾。
李世博:(略略思考)我们可以拿灯做文章。杀孤那一幕,我们安排了女子群舞。她们拿着灯,就像纪伯伦的白翼,去照亮婴儿的黄泉路。结尾的话,再拿出来,照程婴和屠岸贾的黄泉路上。
田呈扉:(立马摇头)不行,光是这样达不到震撼人心的舞台效果。灯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死如生般明亮,死如生般明亮……(沉吟着,忽然计上心头)不仅需要灯光。杨团和胡阳说的没错,程婴妻这会子的确是死了,所以这个时候,杨团可以拿起灯,回到当初怀孕时最美丽温柔的模样,程婴也能回到那段与妻子相伴最快乐的日子。我们最后要程婴和他的妻子在黄泉路上相遇,暖暖收尾。我们要宣扬这种大义后的结局,不一定非要是悲壮的,它还有另一种层面,就是释然、安心、美好。这样不会太悲观,也不会幸福得太牵强。
众人惊叹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锐:(含笑点头,欣赏的)不错恬恬,离开华北剧场那么久,功力可是丝毫没有减退呢。
田呈扉:(埋头,不好意思地)许院长过奖了。
许锐:(询问的眼光)你们各人还有什么建议呢?
刘立民:(试探性的)我觉得自己很难在舞台上杀死屠岸贾,还是直接用剑刺穿胸膛,就像程婴在“杀孤”一幕里面也没有亲手摔孩子。这不是戏剧性强弱的问题,而是演员很难一下子从大义中脱离开来,杀人不眨眼,双手浸满献血,观众也很难适应这种反差。
林鹭:(快速地)我们可以利用好舞台,分开两部分,一边是你,做出衡量后拔剑刺人的动作。另一边是屠岸贾,他可以倒地什么的表示死亡,这样就可以避免正面的杀戮了。
刘立民:可是有什么直观的方法告诉观众屠岸贾是我杀的呢?毕竟观众离舞台也有一段距离。
胡阳:(眼眉一挑)还记得《水月洛神》的那一幕吗?甄宓自尽了,但是佟睿睿导演没有直接就给甄宓三尺白绫,或者就直接营造一条河,让她直接跳下去变成洛神。佟导用了一种很迂回而又通俗易懂的方法,在灯架上面垂下百米长的白纱,甄宓在白纱里头痛苦地,用了后腰、连续腆仰的方法表达自缢前的绝望,和自缢时的解脱……
林鹭:我们可以将白纱变成红的,让屠岸贾包围在里头,象征着满地血渍。
……
众人议论起来,气氛热烈。刘立民见到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方案,不由得露出了排练以来难得的笑容。
许锐:(附身与杨奕耳语)你看团里面的孩子们。可有灵气了。
杨奕:(含笑点头)嗯,他们不单是会跳舞的演员,他们还会思考,还会对剧本进行文学创作。是成熟演员带得好哇,年轻的一班才那么活跃了。
众人的讨论热情并没有消减。窗外南三环华灯初上。
8.北京 天桥剧场 夜内
这晚舞剧《一义孤行》首演圆满结束。谢幕后观众久久不愿离去,争相和演员们合影留念,媒体在剧场外等候着,期望自己能得到第一时间报道这个集齐全中歌舞演员之力、众人同构思的舞剧的机会。
演员们有疲惫之色,在侧台稍作休息。
许锐:(走向田呈扉,赞赏地)恬恬,真不错,一上场托孤时情绪就顶上去了,结束的时候,灯一亮起,杨团一走近胡阳,我看到台下好些观众都止不住眼泪呢。(戏谑般的)以后,考虑考虑当编导?
田呈扉浓妆抹彩,头顶步摇,一袭红衣,眼角稍有泪痕,仍挡不住庄姬作为公主的端庄华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所有的观众都觉得,她就是历史中的庄姬,庄姬就是她。
田呈扉:(难掩喜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啰,(回想起谢幕时台下观众的热情)现在的我还是喜欢舞台上的感觉。
许锐笑了笑,与其它走过的演员握手,毕竟这是个难忘的日子。
余瑜:(摇着轮椅,走到田呈扉身旁)恭喜你呢,恬儿姐。(顿了顿,不好意思的)你的演绎方法比我更感人心。
田呈扉:(俯下身,拨了拨垂下来的饰物)别这样说,你好好养伤,还有很多角色等着你去演绎呢。
田呈扉不断地跟往来演员说着话,合着影。反复的寒暄后,她托起长长的舞蹈裙摆,走到丈夫身边。
李世博:(轻轻搂着妻子,望向庆祝的人群)你瞧,他们多开心,特别是鹭鹭(指着首次当领舞演员的林鹭),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自拍了多少次。(就着侧台有些昏暗的灯光,在妻子耳旁亲了一下)谢谢你。
田呈扉:(娇羞地)谢我做什么?赵氏孤儿是很好的历史蓝本,(佯装生气,撒娇般的)就你一个改编得最好,待会儿出去得有成排的记者等着访问你这个劳苦功高的大导演。
李世博忍不住修了修妻子的鼻子。好久没试过这么亲密了,他不禁这样想,田呈扉看着他出神的样子,愈发笑得像花儿一样。两人的笑容,都好像相架中那样,浸出了蜜。
天桥剧场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李世博把妻子拥得更紧了些。演员编导们还在不断地合影留念,有的还互赠纪念品。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这些都是他的战友,在舞剧剧本创作改编的道路上,他绝不孤单。
作者丨李可琳
指导老师丨朱翠凤
排版丨林绮琦
审核丨冒荷芬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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