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将尽》(外13首) 诗歌集-老王的席明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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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早晨是全新的,也可以说是全旧。
林奕含
她自杀过。甚至不止一次
之所以未遂也许是因为
没有完成《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这是一首伤心欲绝的挽歌
对于她知道的终将到来的死亡
以及她不知道的已经消逝的生命
写作的人多少想要点什么
譬如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一大笔金钱或者异性的爱慕
批评家们赋予的不朽的名声
而她不是。她要的是毁灭
她站在毁灭的鞋子里的痛苦
这痛苦闪烁着的光芒。因此
她说如果你觉得美那也是真的
2018年12月1日
林奕含
有关
有关的事物继续有关:
我居住的房屋、床和沙发
落地台灯与茶几上面的书
我会时不时地翻阅它们
梦中世界也是我的一部分
有次我梦见手机遗失了
我渴望醒来证实这不是真的
而我马上就顺利地醒了过来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
这只名叫美美的金色母狗
她总是要睡在看得见我的地方
她的鼾声或许有一点点抒情性
而无关的人和事就像退潮
海固然也将继续与我有关
但它只是作为一个蓝色的名字
新涌上来的浪花属于另外一些人
2018年12月2日
雪
一场雪覆盖了另一场雪
我记忆中的童年
在这个季节
有过这样的冬天
2018年12月4日
谁是“我们”
如果一定要选择,就选择
真的、善的、美的、好的、对的
而不是选择“我们的”。“我们”
必须靠后,很后,非常后
至少要在问过谁是“我们”之后
因为只要一问,你就发现
那不是“我们”,那其实是“他们”
他们通常生活在你之上,或者之外
跟你何尝有过半毛钱的关系。他们
在需要的时候,为了利益抑或骄傲
他们偶尔才是“我们”。就好像
你去买鸡蛋,你给钱他给蛋
就此两清。你跟他不是“我们”
你跟鸡蛋倒是“我们”,如果
是一枚好蛋,就吃掉它。如果
是一枚臭蛋就去找卖鸡蛋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即使他也讲中文
都姓王,跟你住在一个城市
那又怎样?他们也不一定就是“我们”
我知道,我们需要一个想象的共同体
以便有所归属,作为我身份的补充
但是,这个共同体也需要验证
它必须是真的善的美的好的对的
如果是这样,它就是“我们的”
换句话说,我并不在乎这个
共同体是不是“我们的”,除非我认同它
我就愿意对另一个人,甚至对陌生人说
这才是“我们的”伟姐。如果没有这样的共同体
我就缄默,作为一个旁观者缄默
继续掂量真的善的美的好的对的一切
即使它们只在想象中存在,然后
我要优先掂量什么是真正的“我们”
2018年12月6日
德国片断
前年的夏天,我们去了德国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我们看见了许多彼此都看见的,譬如科隆大教堂三国逍遥记。是的,我们还看见了在科隆大教堂的广场上跳舞的德国大妈,她们显然不及中国的广场舞大妈们那么训练有素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另一群服饰艳丽的歌舞着的男女,他们是奉爱瑜伽的德国信徒。奎师那奎师那,他们兴高采烈的唱着、跳着我对黑森林一带的草地有着美好的记忆:簇新的阳光打在草叶上闪闪发光。草毯柔软,可以躺在上面打滚。事实上她们也是这样做的那位叫空空的美女,不经意地秀出了她白色衬衣下修长的大腿那位叫费费的女子则半真半假约定了要把婚礼放到黑森林的这家旅馆来举行。都要来哟必须来哟,不来是小狗哦……不过也有一些仅仅属于我的所见譬如在杜塞尔多夫的那个小镇上一个金发少女,骑着自行车从黄昏的逆光中飞驰,她那么敏捷她在人群穿插,那么快速,那么迅猛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的衣衫贴紧胸部她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确信不会有人留意这个片断。我知道这是一个绝对的片断,不可能重复在你漫长的一生中,这个偶然的镜像出现即消失。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在那个灿烂的刹那间,自行车女孩比昙花一现来得还要富于哲学意味
2018年12月7日
《骑自行车的女人》电影剧照
世界史的一日
那天,有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用晚餐
一个转机的女子在加拿大机场被扣留
在旧金山有位男子冲出了某扇窗子
那天华亭息园,那位美国的老总统寿终正寝
那天,穿黄马甲的人在香榭丽大街集结
愤怒、棍棒和石子是他们仅有的武器
他们曾经保持过理性、节制和冷静
终于,他们决定不再被法式优雅所束缚
那天,掰手腕的人决定暂停这场游戏
被羁押的女子开始了她的不确定之旅
那在空中飞翔的科学家最终飞入了土地
而那个老人的葬仪则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穿黄马甲的男男女女继续他们的抗议
驯服的群羊也自由地通过了凯旋门
摄影师围着火焰创作可能获奖的作品
标题也许就是:世界史的一日
2018年12月11日
从黄昏到入夜
一天里会有一段暧昧的光阴
让生活的真实性有所减退
于是我们呆在屋子里,被暖意包围
被来自格鲁吉亚的葡萄酒一点点改变
那时我是另一个人,满载着岁月的
无形的废墟,试图肆意飞行的人
你们的脸上也暂时没有了世俗的痕迹
作为单纯的女神在诗歌的某个句子里
并且有我们共同希望的雨水制造出来的
响声,以及这声音营造出来的静谧
在空间逐渐失去色彩的过程中
路边的灯勉力揭示出夜晚的深度
我们都知道那也是一朵白色的玉兰花
尝试做到的事情,在她绽放的别的季节
而现在我们就让红色的液体相互渗透吧
并提前为这些将成为记忆的片断感恩
2012年12月12日
云 上
现在我们穿好了
名叫333的飞机
大地正在被抽去
这块硕大的踮脚板
引力告诉我们它被克服
这正是飞翔的秘密
我们会在云上短暂地生活
怀念红尘中经历过的一切
2018年12月12日
悼念孟浪
人都是要死的谢祥军。尤其是
诗人。他们善于预支死亡
并常常以这样的方式
把生命转化为终极的存在
你也如此。你早就宣称过
任何人的死亡都挡不住
你的死亡。你率领着死神
你终生的情人,一路奔跑
直到昨天。直到时间挡住你
现在你得偿所愿了……醒来的
人开始在记忆深处去找寻你
你的形象和你锤炼过的句子
我也如此。那时在粤海门村
你住在我的隔壁。对门是岛子
另一边是肖全。也许就是你说的
要把《街道》办成中国的《时代》
没有什么时代比你的时代
消失得更加迅即,更加彻底
连同粤海门村,甚至包括这个
地名。最后你能够努力的
仅仅是抗拒遗忘。在这个方面
你是先知。你一直字斟句酌的
讲话,一直留着长发和络腮胡子
你的哲学是你不能遗忘的一贯性
2018年12月13日
诗人孟浪
一朵花
爱一朵花可以是因为她的悲凉,
那时,在她零落时你发现了她。
多少次你走在乱石路上鼎级理财网,
在心里比较着花朵与石头偷烧鸭。
既然时光总要推排时光,
应该庆幸她没有不朽的形式?
明智的人永远不想落入俗套,
使用那些海誓山盟的誓词。
难道不是由于消逝才催生了记忆?
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泳的顽强记忆……
凋零才是生命的高潮,花朵的美
甚至超过了她绽放之前的样子。
2018年12月14日
俄罗斯艺术家Alexei Antonov油画作品
祭日
我的生日。我们的生日。
你的祭日。你们的祭日。
我们还在穿越黑暗
而你只能穿着黑暗
后来我们从墓地开阔的视野中
从远处那一方映照天光的水域中
获得一丝安慰。并暗中委托树木
照料那一片最后的、卑微的土地
在黄昏疾驰的列车上
第一次感受到,太阳的出现
跟一个人彻底无关的那种绝对
我还记得。我当然也知道
季节与季节里,你曾经看见的
那些事物,现在它们一片空无
活着的时候,是什么
妨碍了一个人,或者说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的站姿。又是谁
把语言变成禁忌,把道路变成墙
把匮乏变成希望的唯一的策源地
你和你们活着的时候,又何尝
曾经真正的活过……
那么多那么多祖先没有根
那么多那么多祖先流浪
又都紧紧地匍匐在皇帝的土地上
怎么能不哀悼一个人,许许多多人
以及抽象的人。杨丽颖这样的人
也是我的本质,我们的本质
因此我的悼念,我的怜悯
也理所当然地指向我
以及我们自己
2018年12月14日,成都旅次
赞 美
至少还有两件事情可以赞美
一件是有那么多书,这些植物的
记忆,它们构成了图书馆
而每座图书馆就是一个小型的古希腊
另一件是退休,你不用终生
劳役,也不会被会议浪费生命
成为一个彻底无足轻重的人
你可以整日优游在庄子的江湖里
独裁者曾经证明过:书籍
是世界上最难焚毁的东西
他们也尝试过去坑儒,以此
消灭动物的记忆,但他们同样绝望
因为时间不利于那些大大小小的
暴君。他们永远不能垄断全部时间
在时间的缝隙里,善良的人睁开眼睛
就像星星在夜空闪烁,形成浩瀚的一片
2018年12月20日
梵高作品《星空》
上 帝
上帝创造一切,也因此
创造了他自己。他赋予人类
理解他的能力,也应该允许
我们不能理解他的动机
比如他创造了好人,也允许
恶人出现平枝荀子。并且让好人与恶人
相遇。他甚至允许恶人赢得
权力、财富、荣耀,乃至赞美
这很有意思。愚蠢也是一种选项
也一直是一种坚持,以真诚的
面孔呈现的愚蠢,常常是迷人的
确实有人把愚蠢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因此,自由是必须的,智慧
才是真实的。一切道路都是敞开的
善的道路也一样。不过你知道
这是所有道路中最难的一条
2018年12月24日
一年将尽
并无什么特别,不过是
一年将尽。并无什么特别
此刻有来自北方的风,浩大
透明,有统一的调子
这个早晨是全新的,也可以说
全旧。活过的人经历过
继续活着的人还将经历
至于我,我不再鉴别这些
看客,这剩余的角色
这客观的身份,我大致满意
我看书,看花,看天,看海
看在海边拥抱的人持续的时间
偶尔我会写下词语或者句子
并从它们的角度看这个
习惯锁紧眉头的人。你重蹈了
曾经活过但不能存在的覆辙
2018年12月28日
文中未注明出图片均来自荷兰艺术家Wilfred Lang的抒情抽象作品
文章 | 老王; 校对 | 大许; 编辑 | 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