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念无明》: “唔系咩都可以判俾人做嘅” 影评-HoodPreform
前天虽然左右满满都是情侣,但还是很坚强一个人一下午看完了《速度与激情8》和《一念无明》两部电影。《速8》的影评太多就不跟风了,我想谈谈自己对《一念无明》的一些看法。再加上昨天朋友圈了很多人评论问我好不好看,于是便有了这篇观后感。
写了两天,文章长到连我自己都想吐。
讲真,我自己本来对精神病题材的电影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完全就是冲着余文乐才想买票进电影院看异世法师传奇,甚至连预告都没有很仔细地去看。
然而当我看到第3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上,曾志伟和金燕玲分别获得最佳男女配角的时候播的电影片段,我更对这部电影产生了兴趣冲出迷雾。
官方简介是,患有躁郁症的阿东(余文乐饰)因为当年误杀饱受痛症折磨的妈妈吕婉蓉(金燕玲饰)被判入住青山医院,康复出院后住在当陆港司机的爸爸黄大海(曾志伟饰)的板间房里。黄大海试图关心儿子,但阿东并不领情,原来阿东一直对爸爸当年抛弃家庭的事情耿耿于怀。阿东重投社会,却遭到身边的朋友的歧视,唯然他尝试平复自己,同时阿东也想尽方法希望找回当天谈到近乎订婚的Jenny(方皓雯饰),没想到当找到Jenny时,却有着另一番滋味。
这个简介,我觉得有很多不够全面和误解的地方。不过既然只是简介,也不需要太全面(感觉这句话好废啊2333)。
首先,阿东并不是误杀,法庭已经判处他无罪,只是躁郁症发作强制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所以误杀生母这条罪名显然是不成立的。
其次,“青山医院”这个说法并不严谨,更应该写成“青山精神病院”,即青山道仁爱医院。粤语地区受香港文化的影响,很多人说起“青山医院”固然就知道它是精神病的代名词,因此习惯上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还是称作“青山精神病院”。就连广东的小朋友小时候都很喜欢对别人说“你从青山出来的”来代替“你神经病啊你”这种骂人的说法。于是听得懂粤语的人就会发现,整部电影中“青山”一词即是指代精神病。然而到了非粤语地区,基本就没人懂“青山医院”的特殊含义。
(来自智障同学谭胃痛的打卡)
然后,阿东耿耿于怀的事情并不仅仅是父亲抛弃家庭这一件事,他的记忆深处最耿耿于怀的,其实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母只顾着跟弟弟阿俊去郊游,而忘了跟他去城门水塘这件事。于是他心底就觉得父母偏爱弟弟忽略了自己,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
(以下是剧透)
从精神病院回家之后,虽然医生说他已经康复了,阿东也一直尝试着积极乐观的去面对生活,但还是有很多次情绪失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躁郁症发作的时候会漠视别人的感受。
其实开头时已经暗示了阿东并没有完全康复,他打开床边的抽屉,抽屉底是被他胡乱发泄的划痕。精神病院是不会有锐物让他接触到的,但他还是有这样的暴力倾向找到锐物去发泄,甚至后面他也回忆起自己在洗澡间用塑料碎片割腕自杀的场景。
(周围的人都觉得我很开心,
但其实我心里面有只怪兽,
藏在一个只有我才能打开的抽屉里面)
然后就到了新家,是父亲租的鐺房,一种象征着香港底层人民的板间房,阿东充满了不自在的陌生感。这里非常小,只能放下双层的单人铁床,四周堆满了杂物,收起桌子也只能腾出两步的空间。隔音也不好,邻居对他的八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还要受到邻居投来的异样的目光。父亲后来跟阿东吹嘘自己八十年代有多风光,往往就是因为现在过得很凄凉。
几天之后,他走出鐺房、重新投入社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从前的好友的婚礼。尽管出门前父亲提醒他最好还是先休息几天,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康复了。
来到婚宴以后,他没有管从前认识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而是自顾自的喝水。但喝水的动作也暗示了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因为他在桌子上把喝过的杯子放回去跟没喝过的混在了一起。
婚宴上当好友与妻子在诉说着相遇的不易、对婚姻生活的珍惜时,席下的亲友却都在自顾自的聊天敬酒,并没有理会台上正在发言的一对新人,只有阿东认真地看着新人说话。
于是他忍无可忍,又拿了一个话筒上台,对着在下的亲友一通骂,最后还是被好友劝服下台。这是他出院后的第一次情绪失控。
(医生说我的病发作起来会不是很理会别人的感受。
但是我都会尊重别人。
想不到你们比我还严重。)
第二次情绪失控发生在医院与父亲吵架。父亲跑运输的时候跟人发生争执崴到了脚,阿东劝父亲不要再干运输呆在家里好好休息,钱的问题他会解决。而父亲则认为阿东仍然需要吃药复诊,不适合出来工作,于是俩人吵了起来。
讲真,余文乐虽然获得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他的演技是确实不如最佳男主角得主林家栋啊,感觉在医院跟他爸吵架时的语气,和张志明跟余春娇吵架是一个样的,特别是那句,“做咩姐宜家(怎么了现在)?”,那个瞬间我都以为是我跳戏了。
所以不吹不黑,客观角度就是不要因为喜欢余文乐就认为他能演好这个角色,个人感觉他的演技、对精神病人的演绎其实还并不是十分到位(欢迎在评论底下喷我)。Anyway,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把这个角色演好,我还是非常喜欢余文乐饰演的黄世东。
阿东在医院说了要养父亲之后,就真的付出行动,而不只是嘴上说说。他联系上那位婚宴的好友,想要找一份工作。可惜好友的语气让阿东认为对方在可怜他,到最后发展成吵架,“我不需要你的可怜”,阿东再一次情绪失控。
第四次失控发生在阿东跟父亲去墓园看望母亲的时候。尽管放骨灰的草地写着请勿踩踏,但阿东还是漠视了告示牌,像个小孩一样自顾自的在上面走了一圈。
后来在从前的朋友的帮助下,他终于联系上了前未婚妻Jenny。饭局上,Jenny明明很不开心,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说,“你係出边争落d街数我已经帮你还得七七八八嘅啦(你在外面欠下的债我基本都帮你还清了)。我ok窝,我最近得到好多力量。”
于是这时,阿东以为女友同意跟他重新发展,他重燃生活的希望,想和女朋友重新一起供楼,便又重新找到那位好友,去求好友给他一份工作。但对方当时正忙于处理公司裁员的困难,并没有及时给他答复。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又想各种办法赚钱,当他找工作跟金融公司的PR解释躁郁症却遭到对方歧视时又再一次情绪失控。之后又尝试着自己重新研究炒股。
可惜不久之后,他再一次听到好友的名字时,已经是电视上播报关于好友因公司裁员而跳楼的新闻,这时他再一次情绪失控,对着电视哭。
黄大海劝他关掉电视别再看玩转极品人生。其实跟抑郁症的人说,“你能不能想一些开心的事,我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的时候,就好像跟呼吸困难的人说“空气很足啊你能不能呼吸一下”。这就是黄大海的处理方式。
后来Jenny带阿东去了教会的聚会。她在台上分享得救蒙恩的经历,然而其实更多的是对阿东的控诉,因为阿东亲手摧毁了她的爱情和幸福。她在28岁的时候遇到了阿东,两个人都很努力地工作,还在何文田半山买房共筑爱巢,原本打算29岁结婚,30岁生小孩。
谁料到就在她夜晚九点还在公司OT(加班)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告诉她家婆出事了,之后阿东就进了精神病院秦皇纪,而他在外面炒窝轮欠下的几百万就突然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不想从前还了的房贷被银行重新收回,于是还要一个人继续还房贷。但是到了后来,银行如果要她买下阿东的另一半业权,她就会破产。她觉得非常辛苦,来到教会之后神父教她要学会宽玫瑰瞳铃眼恕,我才明白这就是她所说的“得到很多力量”。
在此解释一下Jenny说的话里的三个名词。
一是粤语中的“奶奶(lailai)”(例如经典港剧《我的野蛮奶奶》),也称“家婆”,一般指丈夫的母亲,即是国语中的婆婆。而爸爸的母亲在粤语里一般读作“嫲嫲(mama,但音调不同于妈妈)”,然而国产字幕却变成了“家姑”,实是欠妥。
二是炒窝轮。"窝轮",其专业的名称应该是"认股证",是香港股票市场上一种风险极高的投资产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权证,实际上是英文"WARRANTS"的译音。
三是“何文田半山”,即半山一号,位于香港九龙城区。按照当年吕婉蓉去世时(墓碑上写的是2014)的楼价应该是26667港元/尺,约等于当时280000人民币/平方米。1500尺的三房单位不到140平米,价值4000万港元,按照当时的汇率1khd=0.8065rmb换算就是3222万4千人民币。
(数据来自2014年)
其实Jenny没有意识到,在家婆出事之前,当阿东坚决要与母亲同住而与Jenny发生分歧而跟她大吵一架时,他早已表现出情绪失控的行为。同时她不知道的是,他在照顾母亲时,也失控扇了母亲一巴掌。很明显,这就导致了他后来强行进入母亲的洗澡间后悲剧的发生。
在听到神父说“希望阿东也能得到宽恕”时,他第n次情绪失控,突然中途离场,径直走到家楼下的超市吃巧克力发泄,还被邻居看到,其他路人看见这一幕马上拍下来po上了Youtobe,很快邻居们便在电视上看到了现场拍下的视频,看是对他指指点点。
于是他开始逃避现实,日夜躺在床上不肯下床,不肯出来面对邻居、面对社会。父亲问到他身上的臭味,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轰下床赶去洗澡间洗澡。在洗澡间里,阿东又再一次回想起亡母在洗澡的时候意外身亡的事,情绪几近崩溃,黄大海只好再次带他看医生。
阿东情绪失控的时候,指责父亲在枕头底下放锤子准备提防儿子,我觉得并不然。父亲在他出院之前就特意把锤子藏起来,当阿东帮邻居修理电线问父亲有没有锤子时他也故意说没有,父亲晚上睡觉也会摸摸枕头底下的锤子才能放心睡去。
编剧和导演对这三个桥段的设置,私以为非常巧妙。因为我的理解会倾向于,他是为了不让儿子有轻生的念头,他要是真想提防儿子,早就听邻居和“精神病家属互助组织”另一位家属的话,找借口把儿子送回青山了。
看到这里也许会觉得精神病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很恐怖,但阿东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对母亲不离不弃,宁愿辞掉工作也要照顾她。母亲生前发脾气摔东西,赌气的让他把自己送进老人院他也不愿意。父亲去精神病院等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抽了根烟,尔后把烟头扔在地上,护士带着阿东走过来,同时提醒他这里禁止抽烟,阿东还主动把烟头捡起来扔掉。到了新家之后也主动帮邻居修理电线。
他也有对生活充满乐观的时候,比如约邻居去打球,比如计划跟余果合伙做互联网花店的想法,比如想要跟女朋友重新开始组建家庭的幻想。
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生活一次次地摧毁了他的希望。邻居不堪忍受醉拥江山美男,在楼下讨论阿东的是非,给了黄大海三个选择,要么他把儿子送回青山,要么他俩一起搬走,要么其他租客搬走,但显然第三个是不可能的。租客们正准备投票表决的时候,他决定带着儿子搬走,众人才鸟兽散。
这时余师奶回到自己家发现自己儿子不见了,众人冲上天台发现阿东跟儿子站在天台边,就以为他要推儿子下楼,慌张地劝儿子快回来。这时便突然明白了这个社会对精神病人的接纳程度,社会的冷漠,人情的冷漠。
其他人散后,阿东静静地抱着父亲微笑,大概是因为余果的话感染了他吧。
(小时候整天都要牵着父母,
长大了连聊个天都很少。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抱过他们。)
电影的最后,父子俩还是去了城门水塘,实现了阿东小时候的愿望。
一开始是为了余文乐去看这部电影,看完后的我则会更倾向于因为金燕玲和曾志伟的演技而把这部电影推荐给大家。
金燕玲演技一流,她饰演的吕婉蓉年轻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颜值高、家底丰厚,追她的人络绎不绝,最后她选择了跑中港运输的黄大海,生下两个儿子阿东和阿俊之后就对丈夫越生厌恶。晚年饱受腿疾痛苦折磨只能卧病在床,遭到准媳妇的嫌弃,还经常责怪打骂阿东。
曾志伟也是好戏之人,他饰演的黄大海年轻时干中港运输工资很高,趾高气扬,就连普通人都要敬他三分。然而长期工作忽略了家庭,受到妻子越发嫌弃就决定逃避竹富圣花。晚年凄凉,沦为社会底层,靠运输勉强度日,辛苦到就是尿尿都只能在卡车上用矿泉水瓶接着,还被远在美国的儿子阿俊劝入老人院。他平时的消遣本来是看《寻梦园》、《炒爱投资客》那些乱七八糟风花雪月的言情小说,然而在阿东第n次情绪失控之后,他决定去精神病互助组织寻找帮助,读《走出抑郁的深谷》这种关于精神病的书和小册子,试图寻找解决办法,而不是迷信地听旁人说找慈云山师傅给他算命转运,或者找借口再次把他送进精神病院逃避问题,他决定重新履行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
而对于邻居余师奶的背景,更多的是借黄大海之口阐述出来。从大陆嫁到香港后沦为单亲妈妈,儿子没有大陆户口,而她则没有香港身份证。每次续证都不忘给办证人员送礼,为人势利;不准儿子跟阿东交往,歧视精神病人,是无知自私的底层人民的缩影。当黄大海说到“条麻甩佬唔知死去边(那个臭男人不知道死去哪)” 的时候,阿东看了他一眼,他马上闭嘴了,井琳因为毕竟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待家庭。
但我最喜欢的角色还是余师奶的儿子余果小朋友,也只有他才能让阿东真正开心的笑出来。“余果”这个名字,在粤语里跟“如果”同音,一个充满dream和fantasy的词。尽管余师奶不允许他种植物,但他还是在天台上偷偷种了一盆Miss Chan送的小番茄(看来编剧也是麦兜迷)。阿东知道他喜欢种植物之后,跟他一起买工具泥土种子,幻想以后能放到网上卖,然后承包更多的天台种植物,最后变成上市公司。阿东因为躁郁症发作躲在被窝里,余师奶不准他找阿东,于是他隔着墙壁跟他讲小王子、小狐狸和宽频星人的故事。阿东因为好几天没跟他一起去浇水,植物们全都枯死了。余果问他为什么枯死,阿东说,可能这里环境不好,不适合它们生长,余果说,那就把这里变好啊。在小孩子眼里会觉得,改变是会带来希望,不好可以变成好。喜欢他是因为,他始终对生活充满热情,用美好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用积极的心态去感染身边的人。
获得最佳新晋导演奖的黄进也确实是实至名归,特别是他没有特写金燕玲摔死的场面,而是不断用水溢出洗澡间的桥段来暗示她的死亡,开放式场景让观众自行猜测,到底是阿东病发误杀母亲海蛎子汤,还是母亲脚疾复发摔倒惨死,我们不得而知,只留下了母亲摔死时阿东回头看了一眼的场景。
最后,其实这部电影的主旋律就是,陪伴。孩子从小缺乏家长的陪伴,妻子缺少丈夫的陪伴,老人缺少子女的陪伴鹤地水库。
在精神病家属互助组织里,黄大海跟其他家属分享完自家情况的时候问自己,“其实系未可以咩都判俾人做(其实是不是可以什么都承包给别人做)”。后来他在阿东第n次情绪失控遭到邻居不满时回答了这个问题,“唔系咩都可以判俾人做嘅(不是什么都可以承包给别人做的)”,就是对陪伴的具体解释。
(电影结尾的一幕)
然而,说了那么多,发现自己最留意的竟然是植入广告,开头阿东放在病床床头桌上的Kisses巧克力,黄大海见医生时戴的jeep弯檐帽,阿东上脚的Asics 、用的Blackberry手机、穿的Adidas运动服柯哀吧,甚至是天台上一闪而过的Chrome Hearts白T,当然最明显的就是阿东在超市情绪失控时塞进嘴里的士力架。
还发现了一个巧合,方皓雯饰演的女朋友Jenny,之前都跟余文乐合作过《志明与春娇》和《春娇与志明》,在里面饰演公公的女朋友。关注点总是很奇怪系列。
END
今天不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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