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魏文侯到魏惠王——战国初期魏国昙花一现的霸业》(三)——第三章:魏文侯与晋国最后的辉煌 启·沃-新人求索论坛
文/爱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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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内容提要】魏文侯是晋国的最后一代正卿,也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开国之君,是一代有作为的君主。或许读者朋友们最熟悉的,大概要属他拜孔子的学生子夏为师,还有他任用李悝进行变法,开启了战国的变法先声吧。再有就是他任用西门豹治邺,投巫救女的故事吧…从个人的品德和修为上来说,他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君主,他礼贤下士的风度令人称赞。子夏、段干木、田子方、翟璜、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是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物。在他的感召下,韩、赵两家放弃了内斗,开始为霸业中落的晋国重新争取新的霸权。然而,出兵秦国的河西,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了。
第三章:魏文侯与晋国最后的辉煌
韩魏在关键时刻倒戈赵氏,一夜之间灭掉了智伯,次年晋出公出奔楚,改立晋昭公的曾孙晋哀公(敬公)即位。随后,赵、韩、魏三家在晋国实现了武力均衡,包揽了晋国的大权,虽然名义上还是晋卿,但在其国内实际上已经与诸侯无异。而此时,经过智伯长年的经营,晋国渐渐恢复了国力,不过,三家灭智伯的内战,又再次内耗了晋国。晋敬公六年(前446年),魏文侯即位。
如前所述,魏文侯初即位于前446年,大约在前425年继任为晋国的正卿,前403年被周天子策命为诸侯,前396年去世。他的五十年的在位期间可以大致划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前446年到前425年,第二个阶段是前425年到前403年,第三个阶段是前403年到前396年。
魏文侯和他的谋臣
文侯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友善段干木、田子方。崇尚儒学,拜孔门的学生子夏为师。任用李悝进行变法,任用西门豹为邺令。然而,魏文侯在位时间相当长,有五十年之久,他所遇到的人很多,前一阶段的人和后一阶段,必然有所不同。那么,在他在位的五十年时间里,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又都是谁呢?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子夏是魏文侯早年遇到的人。子夏是孔子的学生,小孔子四十四岁,生于前507年。魏文侯即位于前446年,此时子夏已经(是)年逾六十的老人,而魏文侯还很年轻。
魏文侯的生年,史书上没有记载,但他在位五十年,他的儿子魏武侯在位二十六年,孙子魏惠王在位五十一年。据《史记·魏世家》魏惠王生于魏文侯二十五年。如前所述,《史记·魏世家》中的魏文侯的即位年限被下移了二十一年,那么魏惠王究竟应该生于魏文侯二十五年(前421)年还是四十六年(前400年)呢?结合魏惠王即位于前370年,卒于前319年来看,可能还是前400年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如果如果生于前421年,那么魏惠王活了超过一百岁,可能性不是太大。而且魏惠王戎马一生,如果他生于前421年,那么即位时已经超过五十岁,似乎也不太可能还有那么大的精力去四处征战,会盟朝聘了。
惠王出生时,魏文侯已经在位四十六年。看来,前446年魏文侯即位的时候年龄绝不会很大,甚至可能还很小。魏文侯即位的时候,距离前453年晋阳之战只有七年,距离前448智氏最后败亡只有两年。晋阳之战时,魏氏的宗主是魏桓子。据《史记·魏世家》,魏文侯是魏桓子的孙子。从他即位时的年龄来看,私以为《史记》的说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或许,魏文侯的父亲早卒,魏桓子死后直接把卿位传给了他。
年轻的魏文侯遇上了子夏做他的老师,无疑给他的一生的影响是巨大的。魏文侯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崇尚儒学,无不受他的老师子夏的影响。
除了子夏之外,魏文侯身边的贤人还有段干木、田子方、翟璜、西门豹、李悝、乐羊、吴起等。对于他们的活动时间,史书中没有给出非常明确的记载。不过从史书中孑遗的片段中还是可以大致窥探一个大概。老一辈学者钱穆《先秦诸子系年》、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等做了不少的考辨。大致的结论是魏文侯命乐羊灭中山应在前408年前后,任命西门豹治邺和吴起为西河守大致与此同时或稍前。段干木、田子方、翟璜、李悝在文侯身边活动的时间大概应该也是在文侯继任为晋国的正卿(前425年)之后。东北师范大学李段景硕士论文《〈魏文侯书〉研究与辑佚校释》比较全面地从各种各样的书中摘取了与魏文侯相关的片段,结合这些故事,我认为以现有史料来看,钱穆、杨宽等老一辈学者的结论是比较靠得住的。
晋阳之战后,三晋结成了同盟,盟主当为赵氏。魏文侯即位于前446年,距离晋阳之战不远,那时候赵襄子还活着,年轻的魏文侯还没有成为晋国政坛上的中坚力量。赵襄子死后前441年和前430年两次伐齐之战,都是由赵氏主持,可见此时赵氏在简、襄子之后,仍然是晋国政坛的实际执政者。但到了前422年的黄池之战,晋军已经由魏文侯统领,可知魏文侯此时已经成为三晋的领袖。
又《战国策》:韩、赵相难。韩索兵于魏曰:“愿得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不敢从。”赵又索兵以攻韩,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已讲于己也,皆朝魏。大意是说韩、赵氏有矛盾,争相拉拢魏文侯。韩氏先向魏请兵伐赵,魏文侯说我和赵氏是兄弟,回绝了韩氏的要求。接着赵氏又向魏文侯请兵伐韩,魏文侯说我和韩氏是兄弟,回绝了赵氏的要求。两家见得不到魏文侯的支持,都非常愤怒,但当他们明白魏文侯都在另一家面前为自己说话时,都非常感动。如前所述,晋阳之战后赵氏是三晋的盟主,长期把持晋国政局,但后来晋国的执政由赵氏转向了魏氏,应该说这件事就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此后魏文侯得到了赵、韩氏的尊重,取代赵氏成为了晋国的执政者。那么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首先显然不可能发生在赵襄子在位时,赵襄子为三晋的盟主,经过晋阳之围的他自是会对韩、魏感恩戴德,不可能主动与韩构难。之后赵桓子与赵狗在位时期,赵氏还是晋国的执政者,东联越破齐,也不大可能与韩氏构难向魏求援。看来,魏文侯拒绝韩、赵请兵之事,应该发生在赵浣即位后到黄池之战之间,也就是前425到前422年这段时间最有可能。韩赵构难,使赵襄子晋阳之战以来三卿的联盟出现了严重的危机,而魏文侯最终以其人格和品德再次抟结了三家,赢得了赵、韩氏的尊重,从而取代赵氏成为三晋的盟主。
魏文侯在此时成为三晋的领袖,可能还有两个比较直接的原因,就是赵氏实力的相对衰落以及晋国正卿职位家族间轮替。赵简子之后,智伯继任晋国的正卿。三晋灭智伯后,晋国的正卿转向赵氏,襄子死后,桓子、赵狗接任。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赵简子死后传贤不传长,舍下长子伯鲁而传位给赵襄子,赵襄子自觉对兄长伯鲁有所亏欠,决定不立自己的儿子而传位给伯鲁的儿子代成君,代成君早死,于是改立代成君的儿子赵浣。前425年襄子死后赵浣在中牟即位,是为赵献侯,襄子的弟弟赵桓子驱逐赵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后前424年赵桓子去世,国人以为桓子的即位不是襄子的意思,于是一起杀了桓子的儿子而复立献侯即位。按前已辩明,《史记》的记载并不准确,赵襄子应死于前442年,死后赵桓子即位,赵桓子死后赵狗即位。又赵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按献侯为襄子的侄孙,代成君之子,代成君是襄子的哥哥伯鲁的儿子,被封于代。代地是襄子灭代后封给代成君的特洛伊无双,代成君死后又由赵浣继嗣,此地代成君、赵浣的支持者实力必然很强,赵桓子想篡位,也不大可能选择这里立。从辈分上看,赵浣是襄子的侄孙,父亲早逝,年岁弱小,看来可能是襄子原先有意传位给赵浣,但由于赵浣年幼,襄子死后还是先由赵桓子即位。赵桓子据《史记》为襄子之弟,而据《世本》为襄子之子,或应以《世本》为是。赵桓子即位后不久也死了,由赵狗即位,赵狗其人史籍无载,应该是赵桓子的弟弟,《史记》献侯浣即位于前424年,应有所本,故而赵狗应该死于前424或前425年左右。《史记》载国人杀桓子之子而立献侯,看来赵氏拥立献侯时很可能是发生了激烈的君位争斗,最终结果是赵氏最终拥立了献侯浣即位,不过具体的细节由于史籍的阙佚,我们已经难知其详。【注一】或许赵氏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实力就削弱了,而魏氏则经过魏文侯前期的经营,有了较大的发展。此时魏文侯也已步入中年,具备担当三晋盟主的能力。依据晋国正卿职位在各家族间轮替的惯例,此时轮到魏文侯也在情理之中。
最终韩、赵在魏文侯的感召下,放弃内斗,一致为霸业中落的晋国争取新的霸权。
此时南方的楚国,国力也在不断地恢复。楚惠王在位时间将近六十年,任用贤能,与民休息,北上灭掉陈、蔡、杞等虽然衰微但依然具有传统影响力的国家。惠王末年,还挥师灭掉了莒国。
越国灭掉吴国后,与晋国修好。此时齐国依然是田氏执政,田氏与三晋通使,但很显然,这种关系也只是暂时的。故而此后,随着三晋和田氏在各自国家内地位稳定下来,晋国联合越国对抗齐、楚等国便成为了常态。
内政:李悝的变法
李悝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改革家,在他看来,如果粮食价格太贵,就伤害到要购买粮食的民众,而如果粮食太便宜,就会伤害到种地的农民。他还估计了国家的粮食生产能力,方圆百里的土地,可以有田九万顷,也就是九百万亩。除去山林、大泽、村邑所占三分之一,还剩六百万亩。他还估算了每个农民的生产能力,如果农民尽力耕种,将比不那么尽力亩产高三斗,六百万亩就高一千八百万亩,也就是一百八十万石。所以,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对一个国家的兴盛至关重要。
一家五口人,种地一百亩,一般情况下粮食亩产一年是一石半左右,那么一户人家一年就可以收获粮食一百五十石。上交十分之一的国税十五石,还剩下一百三十五石。一人一月要吃一石半,一家人一年就要吃九十石,于是一家一年就还剩四十五石。四十五石卖去三十石,可以卖到一千三百五十钱,除去上交村社公务如祭祀、尝新的三百钱,还剩一千又五十钱。每人每年要穿衣,穿衣一人要三百钱,五人就要一千五百钱,而每户一年仅有一千又五十钱零花,缺口四百五十钱,这还没算上不时会产生的丧葬、军赋等。也因此,民众常常会生活非常贫困,农民也没什么种地的热情。
对此,李悝制定了平籴法。他考虑到不同的年份红楼炮灰攻略,天时不一样,那么亩产也不一样。大致说来,大熟年产量大约是平时的四倍,也就是六百石左右,比常年多出四百多石;中熟年产量大约是常年的三倍,也就是四百五十石左右,比平时多出三百石;小熟年产量是平时的两倍,大约是三百石,比平时多出一百石。小饥年产量大约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二,为一百石;中饥年产量大约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为五十石;大饥年产量只有平时的五分之一,为三十石。熟年的时候,产粮增多,粮价下降,政府就应该主动向老百姓购进粮食,大熟年购进每户余粮的四分之三,即三百石,百姓自留一百石;中熟年购进余粮的三分之二,即二百石,百姓自留一百石;小熟年购进余粮的二分之一,即五十石,百姓自留五十石。这样下来,粮食的价格上升,种地的农民也不致于因为粮食产量过多,价格太低而受到伤害。等到饥年的时候,粮价飞涨,政府就将熟年的购进的粮食重新投入市场,大饥年投入大熟年购进的粮食,中饥年投入中熟年购进的粮食,小饥年投入小熟年购进的粮食,越是饥年,投放的粮食就越多,以赈济平民,降低粮价。这样,无论是国家,还是农民,还是工人,还是商人,还是普通的自由从业的市民,都能够获得好处。农民种地的积极性也就提高了,国家也变得富强。
李悝还致力于打破世卿世禄,痛斥靠父、祖辈的功德而坐享其成的“淫民”,主张将其俸禄收回,主张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延揽四方人才。【李悝的“尽地力之教”和“平籴法”见《汉书·食货志上》。夺淫民之禄见《说苑·政理》,按《说苑》中建议文侯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民的人物是李克。关于李悝和李克是否同一人,尚存争议,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依据《汉书》认为是两人,其结论应该是可靠的。不过,文侯用李悝、李克的时间大致相同,二人亦是紧密配合共同推进变法,故而私以为在变法之问题上二人亦可以不必分得那么清晰,李克的主张亦是李悝变法内容的一部分。】
伐楚:黄池之战
晋幽公十一年(前423年),韩武子率师伐郑,杀郑幽公,从此韩、郑结怨。晋幽公十二年(前422年),宋昭公去世,宋悼公即位,受到了其国内大臣的胁迫,向楚国求援。楚简王命莫敖阳为率师以定宋公室为契机,在黄池(今河南封丘西南)、雍丘(今河南杞县)筑城,趁势将势力扩展到中原地区。魏文侯带着赵献子、韩武子率军围攻黄池,楚军败退。两年后(前420年),楚军再来进犯,攻取宜阳(今河南宜阳西),包围赤岸,魏文侯再次与赵、韩氏一起出兵与楚国对抗,在长城边与楚军交战,楚军无功,只好撤退。
征秦:河西之战
紧接着,魏文侯将目光瞄准西面的秦国。秦、晋大致以黄河为界,而如果魏国能够夺取河西地区,无疑可以大大加深对秦的战略纵深,有力地保护国家的安全。晋幽公十五年(前419年),也就是长城之战后仅仅一年,魏文侯便在少梁(今陕西韩城南)筑城。秦国得知后,立即发兵进攻少梁,魏文侯与秦国鏖战两年,最终打败秦国,稳住了少梁。
一年后,也就是晋幽公十八年(前416年),晋幽公死于非命,此事颇有几分蹊跷:
《史记·晋世家》: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六国年表》:魏诛晋幽公,立其弟止。《索隐》:《纪年》云夫人秦嬴贼公于高寝之上。《太平御览·咎徵部》引《史记》【按当是《纪年》】曰:幽公十二年,无云而雷。至十八年,晋夫人秦嬴贼君於高寝。
按照《晋世家》,幽公是晚上偷偷出城和女人通奸然后被盗贼杀掉的,魏文侯平乱。而《六国年表》谓:“魏诛晋幽公。”《竹书纪年》则谓幽公是被他的夫人秦嬴杀于高寝之上。
陈逢衡《竹书纪年集证》认为是魏文侯杀了晋幽公,《年表》“魏诛晋幽公”是实录而并非脱字,是魏文侯指派大夫秦嬴弑幽公,之后强按了幽公淫妇之罪。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认为陈氏强引秦嬴为盗名不能成立,认为秦嬴并非晋大夫,而就是晋幽公的夫人,和幽公一起被弑,而后魏文侯出兵平乱而立烈公。《年表》或有脱误,然而《竹书纪年》是魏史,对魏氏先君不能没有讳饰。
是否真的是魏文侯杀了晋幽公呢?个人觉得可能性不大,原因如下:
其一,《六国年表》魏诛晋幽公一句,显然有脱文,应从《世家》作“魏诛晋幽公之乱”。认为为《年表》书“魏诛晋幽公”是实录而非脱字当是主观臆断。如果《年表》确是实录而非脱误,则晋幽公就是魏文侯所害,则断不可能用“诛”,而只可能用“弑”,或是相对中性的“杀”,故而此处当是脱误无疑。
其二,从情理上来看,魏文侯也不大可能去弑君。魏文侯此时的身份是非常敏感的,身为晋国正卿,而实际上已经和诸侯无异。与此同时,魏国此时所处的国际形势也是相当恶劣的,与齐、楚等大国已经结怨,与秦国更是在激烈对战。如果魏文侯弑君,那么韩、赵很可能借机反魏,即使韩、赵不反,秦、齐、楚乃至更多与魏敌对的国家也会联合起来向魏氏发难,魏氏势必难以抵挡。魏文侯当不可能在这时候去弑君,引火上身。
从目前的史料来看,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幽公确实是被其夫人秦嬴杀了。而魏文侯作为晋国的正卿,国君被害出兵平乱,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幽公被害的时间,也正是晋、秦之间激烈对战的时候。幽公被害之后,魏文侯出兵平息了动乱,拥立晋烈公即位。晋烈公,据《晋世家》为幽公之子,据《年表》为幽公之弟,私以《年表》为是。【注二】
秦、晋之间的战争局势正进一步趋向白热化。晋烈公元年(前415年),赵献子在泫氏(今山西高平)筑城,韩武子徙都平阳(山西临汾西南)。同年秦灵公在籍姑(今陕西韩城北)筑城防卫晋国,这一年秦灵公去世,秦简公即位。
晋烈公三年(前413年),晋军在郑县(今陕西华县)打败秦国。晋军攻势强烈,秦国决定联合楚、齐对抗晋国。楚国出兵援助秦国,一直进攻到上洛(今陕西商洛)。齐国也在同年出兵伐晋,攻毁黄城(今山东冠县南),包围阳狐(今河北大名)。
晋烈公四年(前412年),赵献子在平邑(今河南南乐东)筑城防卫齐国。魏文侯继续攻打秦国,派公子击(后来的魏武侯)包围繁庞(今陕西韩城东南),攻陷之,并出其民。齐伐鲁、莒和安阳。
晋烈公七年(前409年),魏文侯派吴起伐秦,攻陷秦国五座城池,并在临晋(陕西大荔东南)、元里(陕西澄城东南)筑城。同年韩武子、赵献侯先后去世,其子韩虔、赵籍即位。
晋烈公八年(前408年),魏再伐秦,攻取郑县(今陕西郑县),并在洛阴(陕西大荔西南)、郃阳(陕西合阳东南)筑城,以吴起为河西守,稳住了对河西地区的占有。韩伐郑,取雍丘(今河南杞县)。郑国在京(今河南荥阳东南)筑城。齐国进攻鲁国,攻取郕(今山东泗水)。
磨刀霍霍的齐国
公元前481年,齐国大夫田成子弑杀了国君齐简公,改立简公的弟弟齐平公。此后,田氏初步执掌了齐国的政权。
按照《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的记载,田氏首先对内施行德政,使百姓亲附会。接着对外归还鲁、卫的失地,与有着类似处境的晋国的赵、韩、魏诸卿会好,与南方的吴、越国通使。田成子对齐平公说:“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五年之后,齐国的政权全部归田成子掌控,接着田氏杀绝了鲍、晏、监止等强大的家族,而割取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为自家封邑,领邑比平公的辖地还要大。之后田成子挑选齐国身长七尺以上的美女进入后宫,并任由自己的宾客、舍人进进出出,一下生了七十多个儿子。田成子死后,田襄子即位,为齐宣公相。田襄子让自己的兄弟族人们全都去齐国的各个都邑做大夫,和三晋通使,完成了对齐国上上下下的控制。
以上就是在《田世家》中记载的田成子、田襄子的作为。田氏最初是陈厉公的儿子陈完为避祸出奔齐国,基础薄弱,根底较浅。到齐景公的时候,田氏有了比较大的发展,但论实力也只能算是齐国二流的家族。但是田氏的幸运就在于齐景公死后,很成功地运用了权术,党同伐异,先是弑晏孺子,拥立亲己的齐悼公,赶走高张、国夏;后来艾陵之战齐国诸多有权势的大夫被吴国俘虏;前481年又打败了简公的宠臣监止,弑齐简公而又很巧地避开了诸侯的讨伐。就这样,从前490年齐景公去世,到前481年弑齐简公,田氏一下子从一个二流家族一跃成为了齐国的执政。
不过,田成子弑齐简公后,其实只是刚刚掌握了齐国的国相之职,远远没有达到后来从上到下全面掌握齐国的程度。据《左传》,前478年、前472年晋、齐战,国观、高无丕还作为齐国的将领出征,前474年闾丘息还对鲁交涉,由此可以看出《史记》所说的田成子五年就将其他家族杀尽恐怕与事实不合。在田氏执政之初,原先的高、国氏和其他家族还有一定的实力,至于田成子对齐平公说的那番话,类似故事又见于《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和《二柄》,但人物变成了宋国的剔成子罕和宋君,显然是后人将其附会到田氏身上的。而大开后宫,让自己的宾客帮自己多生孩子的事,也未必靠谱。对此谯周就曾提出质疑,认为田成子虽然弑君且有篡逆之心,但行事总算修整,未必真的会做如此乱伦的事情,谯周的质疑不无道理。
不过虽然《田世家》所载田氏五年将其他家族杀尽和放任宾客出入后宫之事未必合乎事实,但可以肯定的是,田成子努力扩大了田氏家族的实力,而且生的儿子应该确实比较多,而日后田襄子得以使田氏兄弟族人为齐国都邑大夫。
田氏能够掌握齐国的政权,并最终代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田氏家族非常团结。《史记·六国年表序》:“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如前所述,田氏能够躲过诸侯的讨伐重要原因在于此时各个诸侯国都普遍削弱了。但其实也并不是诸侯都没有兴兵征讨。《吕氏春秋·似顺论》载:田成子之所以得有国至今者,有兄曰完子,仁且有勇。越人兴师诛田成子,曰:“奚故杀君而取国?”田成子患之。完子请率士大夫以逆越师,请必战,战请必败,败请必死。田成子曰:“夫必与越战可也,战必败,败必死,寡人疑焉。”完子曰:“君之有国也,百姓怨上,贤良又有死之臣蒙耻。以完观之也,国已惧矣。今越人起师,臣与之战,战而败,贤良尽死,不死者不敢入於国。君与诸孤处於国,以臣观之,国必安矣。”完子行,田成子泣而遗之。由此可见田氏其实并非完全没有遇到诸侯的讨伐,越国就举兵攻打齐国,而且矛头直指田氏。越国伐齐的时间,史书无载,以情理推之当在前472年左右。越王其势汹汹,向田成子讨说法,田成子十分被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的哥哥完子这时候主动站出来,向田成子说自己去迎击越军,并且已经做好了战败的准备。最终田成子含泪送别兄长开赴战场,大概最后是战败,完子战没。越国打败齐国后解兵而去,田氏的掌权得以继续。
由此可见,在关键时刻,田氏的族人往往都很团结。在吴王夫差伐齐时,田僖子劝他的弟弟田书一起上战场,最终吴军俘虏。在田成子面对监止有所动摇时,田逆出来劝住成子顶住。当越王发兵来讨伐时,田成子的哥哥田完又主动站出来请战请死。
田成子死后,他的儿子田襄子即位,继任齐宣公相。田襄子在位年段大约在齐宣公前期,这个时期也是田氏全面掌握齐国的一个重要时期。然而很遗憾由于史籍的阙佚,他执政期间具体的作为我们已经不是太清楚。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是继续了田成子的对内修养,对外和平的总体政策。晋灭智伯后,田襄子主动与三晋通使结好。同时还大量指派自己的兄弟族人去齐国各个城邑做大夫,从此齐国上上下下都成了田氏的地盘,几乎把齐国变成了田氏的族产。到了齐宣公后期他的儿子田庄子的时候,几乎就除了齐侯一个人是姓姜的之外,齐国的宰相、大夫、臣僚全是姓田的。
田襄子还与越国继续保持和平。《吕氏春秋·顺民》:齐庄子请攻越,问於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也。’”由此可见田庄子想进攻越国,向他的儿子田和询问意见。田和当即说道先君(当即田襄子)有遗令说不能攻打越国,越国是猛虎。越国灭掉吴国后,就一直是齐国在南方的重要威胁。田成子时,越国就曾向田成子兴师问罪。齐宣公十五年(前441年),晋、越联合伐齐,齐国开始修筑长城进行防御。齐宣公二十六年(前430年),晋、越、宋再次联兵伐齐,并击败齐军璇玑局。齐国在与晋、越的对抗中明显处于下风。不过,即使这样,田襄子还是对越国保持极大的克制,不仅在世时不主动伐越,甚至死后还遗命后继者不要攻越。由此可见,田襄子在位时期,总体上对内不断加大对齐国基层的渗透,对外以守势为主,一般不主动对外接战,虽然形势相对处于下风,但基本保存了实力。
田襄子死后,他的儿子田庄子即位。田庄子在位当齐宣公后期,此时经过成子、襄子两代的经营,齐国的国势也有所恢复,田氏在齐国的地位也基本稳固。前425年魏文侯继任晋国的正卿,此后晋国的目标主要在南方的楚国和西方的秦国,无暇顾及东方的齐国。于是,齐国重新强大起来,开始主动西进。
田庄子的目标首先是鲁国。鲁国与齐国一样,本是周王室的股肱之国,进入春秋中期以后,鲁国退入二流国家行列,但还是有不小影响力的。鲁国长期是晋国的盟友,与齐国不时产生摩擦。齐景公的时候,晋国国力衰退,鲁国叛晋附齐。但之后齐国衰落,鲁国自然也不听齐国使唤了。前478年齐、鲁蒙之会时,齐平公向鲁哀公稽首行礼,鲁哀公只是弯腰下拜回礼。齐国很愤怒,指责鲁国,鲁国却很淡定,说稽首这是最高的礼节,只能对周天子稽首,怎么能对齐侯稽首呢?
由于史籍的阙佚,我们已经不能详细知道之后一段时期鲁、齐关系详细的变化情况。不过大致可以肯定,鲁国是重新投靠晋国了。
因此,田庄子要重振齐国的威风,第一步自然就是身边的鲁国。《史记·吴起列传》:“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这是《史记》记载的吴起早年的经历,虽然吴起杀妻一事未必可靠,但早年吴起为鲁将则是事实。齐军伐鲁,吴起率鲁军大破齐军。此事虽无具体纪年,但按情理推之当在前420年或稍后。此时晋国正南方与楚国,西方与秦国鏖战,对东方的控制自然放松,齐国趁虚而入,进攻晋国的盟友鲁国。
虽然鲁国有吴起这样的杰出将领打败了齐国,但论国力鲁国毕竟不是齐国的对手,更何况吴起之后不久就因为各种原因投奔了魏国,鲁国就更加无法防御齐国了。
仅仅打败鲁国,显然不是田庄子的目标所在。不久之后,齐国开始直接进攻晋国本土。齐宣公四十三年(前413年),正当魏文侯与秦国在河西地区激战时,齐出兵伐晋,攻毁黄城(今山东冠县南),包围阳狐(今河北大名),同年楚国也一起出兵进攻晋国,一直进攻到上洛(今陕西商洛)。
与此同时,齐军还在不断袭扰晋国的盟国鲁、卫等。齐宣公四十四年(前412年),齐伐鲁、莒及安阳。次年(前411年),齐又攻取鲁一城。齐宣公四十八年(前408年),取鲁之郕(今山东泗水)。次年(前407年)伐卫,取毌丘(今山东曹县南)。田庄子除了打击鲁、卫等晋国盟国外,还改变了田襄子不伐越的方针,主动进攻越国。前448年越王不寿被杀,他的儿子朱勾即位。越王朱勾也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于前441年和前430年两度联晋伐齐,此时又在齐国出兵晋国不暇南顾之际,于前414年灭滕国(今山东滕州),前413年灭郯国(今山东郯城)。
《吕氏春秋·顺民》:齐庄子请攻越,问于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也。’”庄子曰:“虽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以告鸮子。鸮子曰:“已死矣以为生。”此事《吕览》无纪年,不过显然在田庄子时期。在田庄子什么时候呢?故事中除了出现庄子外,还出现了和子,和子即后来的齐太公田和。田和生年不详,他的次子田午出生于前401年,此时田和应该大约是三十多岁,故而可知田和大约生于前430年左右。而此事田庄子主动询问田和,可知田和应该已经成年,故最早应该在前413年前后。前411年朱勾去世,可能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此前后。齐国对越国灭郯、滕的行动不再坐视不管,而是出兵伐越。
齐国对晋国的盟邦在打击的同时,还有拉拢、收服。如鲁国,本是晋国的盟友,这段时期屡屡受到来自齐国的打击。齐国对鲁国的进攻,从《墨子·鲁问》中也可见一般:
鲁君谓子墨子曰:“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说忠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雠怨行暴,失天下。吾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此,顾无可为者。”
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伐鲁,齐之大过也。昔者,吴王东伐越,栖诸会稽;西伐楚,葆昭王于随;北伐齐,取国子以归于吴。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晋之地。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身为刑戮,用是也。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过必反于国。”
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则利矣,孰将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敖百姓,就将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
子墨子使胜绰事项子牛。项子牛三侵鲁地,而胜绰三从。子墨子闻之,使高孙子请而退之,曰:“我使绰也,将以济骄而正嬖也。今绰也禄厚而谲夫子,夫子三侵鲁而绰三从,是鼓鞭于马靳也。翟闻之,言义而弗行,是犯明也。绰非弗之知也,禄胜义也。”
《鲁问》中这段话的时间,当亦在田庄子时。何以知之?由项子牛、齐大王可知。项子牛,当即《淮南子·人间训》所载在后来将齐康公交出给晋人的牛子,从史书中留下的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其地位应该不一般。齐大王,当是齐太公田和,称齐大王应该是因为《墨子》系墨子后学在战国中后期所整理,是时齐国已称王,故追称田和为齐太王。此时虽是田庄子在位,但田和应该也已经有相当的地位。
由此可见这段对话显然发生在田庄子即位后频繁侵伐鲁国的时段,这段时期,有明确记载的齐伐鲁之役有前412年、前411年、前408年三次,不过齐国出兵伐鲁之役,显然不只有着三次。由《鲁问》可以看出,鲁国害怕齐国的侵伐,惴惴不安,墨子劝鲁君效法先王之道,施行德政,并放下身段结交诸侯,侍奉齐国。转而又对田氏的大夫项子牛力陈伐鲁之害,又对地位更高的田和说明大国侵伐小国之不好。尽管田和也觉得墨子讲的很有道理,但在现实面前,墨子的理念无疑显得十分苍白。最终项子牛也没有因为墨子的劝说而放弃伐鲁。墨子的学生胜绰在项子牛那里做官,项子牛每次伐鲁胜绰都参与,墨子愤而辞退了胜绰。
墨子劝鲁侯为了鲁国的百姓,侍奉齐国。而从后来的三晋伐齐之战来看,鲁国已经站在齐国一边作战。鲁国再度从晋国转附齐国,还有其他证据,《韩非子·说林上》: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於晋,或宦於荆,犁鉏曰:“假人於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於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此前,墨子就劝鲁君“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犁鉏又再劝鲁穆公结好与自己相近的齐国。由此可见,鲁穆公最终决定结好齐国,一大原因是为了自保。
《礼记·檀弓上》:陈庄子死,赴于鲁,鲁人欲勿哭,缪(穆)公召县子而问焉。县子曰:“古之大夫,束修之问不出竟,虽欲哭之,安得而哭之?今之大夫,交政于中国,虽欲勿哭,焉得而勿哭?且臣闻之,哭有二道:有爱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公曰:“然,然则如之何而可?”县子曰:“请哭诸异姓之庙。”于是与哭诸县氏。田庄子死后,消息传到鲁国,鲁穆公不想为陈庄子哭丧,但县子劝他说现在的大夫已非古时之大夫,操持国柄交结诸侯,想不哭怎么可能呢?最终穆公到县氏的宗庙中去哭。由此可见田庄子其实也并未让鲁国真心悦服,不过此时晋国正陷入西面与秦国作战的泥潭中,无力抽身帮助鲁国。田庄子采取军事进攻加上利益诱取的方式,使鲁国这个晋国重要的盟邦,不得不转而与齐国结盟。
中原的郑国,也是齐国还竭力拉拢的对象。前423年,韩伐郑,杀郑幽公,此后郑与韩结怨,齐国也向郑国抛出橄榄枝。前408年韩伐郑取雍丘,郑国在京筑城,加固防御。次年(前407年),齐宣公与郑人会西城,郑败韩于负黍(今河南登封西南)。由此,齐国已经将自己的势力推进的了中原地区,直接威胁晋国的东境。同一年,齐国又出兵伐卫,攻取毌丘(今山东曹县南)。
以上一段,秦、齐、楚、郑等国联合起来,一起围攻晋国及其盟国。晋国兵势强盛,但地处天下之冲四战之地,树敌太众,也常常疲于应对。
乐羊伐中山与西门豹治邺
乐羊伐中山的时间,据《史记·魏世家》糖醋活鱼,在魏文侯十七年。如前所述,《史记》所记的魏文侯的即位年限是不可靠的,因此就产生了乐羊伐中山究竟是在前408年(按照《史记》魏文侯即位于前425年之后的十七年)还是前429年(魏文侯事实上即位的第十七年)的问题。相对来说,以前408年相对更可靠,原因如下:
其一,《史记·赵世家》载赵献侯十年(前414年)中山武公初立,魏文侯最终伐灭中山,而至迟前414年中山国仍在。
其二,《吕氏春秋·先识览》载晋太史屠黍见晋将乱而归周,周威公问天下之国孰先亡,屠黍曰晋,三年而晋亡。威公问其次,屠黍曰中山,二年而中山亡。威公又问其次,屠黍不对,威公固问,屠黍曰“君次之”,威公卒而周分为二。由屠黍与威公的对话可知晋先亡,而后不久中山亡,再以后周国分。按周分于前367年,而晋国一直没有灭亡,所谓“晋亡”当指前416年晋幽公被害,此时中山国仍在,由此可知魏文侯灭中山应是在前408年为是。
其三,由主谋伐中山之人为翟角可知,翟角亦翟璜所荐。《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璜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徒翟璜也。方问曰:“子奚乘此车也?”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且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由此可知翟角为翟璜所荐,并主谋伐中山。翟角还是前405年廪丘之役的主将之一。《水经注·瓠子水注》引《纪年》:“晋烈公十一年(前405年),田布围廪邱,翟角、赵孔屑、韩师救廪邱,及田布战于龙泽,田布败逋。”由此可知翟角的活动时间当在前405年左右,由此伐中山在前408年也比前429年合理。
西门豹治邺的时间,史书中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西门豹和翟角都是翟璜所荐之人,因此西门豹被魏文侯所用也应该在此前不久。晋烈公三年(前413年)齐伐晋,毁黄城,围阳狐,临近的邺城也就直接成为了晋国东方对峙齐国的前线。而西门豹到任前,邺城盛行为河伯娶妇之习。事实上为河伯娶妇,极有可能是当地原先对河的一种巫术信仰,在世界各地沿河的地方有很多类似的习俗。西门豹到任后,加强了对当地的管理,移风易俗,发展农耕。
私以为如果将乐羊伐中山和西门豹治邺二者摆在特定的时空下,就会发现这很有可能是魏文侯针对齐国的举动。中山(即鲜虞)地辟晋国东北,易守难攻,从晋平公时就开始是晋国北方的一大痼疾,不时与晋国发生战争。范、中行氏之乱的时候,鲜虞积极追随齐国帮助范、中行氏,到赵简、襄子、智伯时,多次对中山发动战争,虽然有一定胜利但都没能消灭中山。即使到魏文侯灭掉中山后,其实也没有能够守住很久,至迟到前380年左右中山就已经复国。前314年燕子之之乱,中山国还联合齐国一起进攻燕国。前306年赵武灵王准备胡服骑射,和群臣商量时还痛心疾首地说:“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最终在前296年中山才被赵国最后灭掉。
由此我们得以确定魏文侯伐中山约在前408年左右,西门豹治邺大约在此稍前一些,而这段时间恰恰是齐国向西猛烈扩张的时候。齐国无论在之前,还是之后,都联合中山一起对付晋国。由此,虽然没有史籍的直接记载,但我们结合前后的史实,无疑可以大胆地推断,这段时间齐国向东方迅猛扩张,不可能不联合中山国。因此魏文侯用乐羊,花那么大的力气消灭中山,其实也是为了拔掉这颗晋国东北方向上的钉子。而魏文侯任命西门豹治邺,也是为了在东方筑起一座对抗齐国的堡垒。
三晋伐齐
魏文侯攻下了秦国的河西之地,而与齐国的激烈对抗仍在继续。晋烈公十年(前406年),齐国执政大夫田庄子去世,其子田悼子即位。【注三】同年十二月(夏正,于周历为次年二月),齐宣公去世,其子齐康公即位。【注四】而不久之后,田悼子又突然去世。田氏发生了内乱,给了晋国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
《史记·齐太公世家》:“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贷立,田会反廪丘。”《田世家》《年表》与之同。《水经注·瓠子水注》引《纪年》:“晋烈公十一年田悼子卒,田布杀其大夫公孙孙,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田布围廪丘,翟角、赵孔屑、韩师救廪丘,及田布战于龙泽,田布败逋。”是可知齐宣公五十一年(前405年)田悼子死后,田氏内乱,先是田布杀其大夫公孙孙,公孙会(田会)以其地廪丘(今山东郓城东北)投奔赵氏。田布围攻廪丘,魏文侯、赵烈侯、韩景侯率兵救援廪丘,与田布交战,将田布击败。《孔丛子·论势》:“齐攻赵,围廪丘,赵使孔青帅五万击之,克齐军,获尸三万。”《吕氏春秋·不广》:“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得尸三万,以为二京。”晋军气势旺盛,齐国损失惨重。
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廪丘之役的次年(前404年),晋烈公接受周天子的策命,在任(今河北任县东)大会诸侯,宋悼公准备赴会,在半途中去世。不过,战局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晋、越、宋联合攻齐,为减轻诸侯联军的强大攻势,齐国与越国单独求和,割让建阳(今山东临沂北)、?陵的土田,并赠送男女仆隶。越王翳入鲁国飨宴,让鲁穆公为其驾车、齐康公为其陪乘。
越国退出战斗,晋军继续猛攻齐军,魏文侯亲自上阵,将齐军打得大败,攻克平阴,一直追击齐军至汧水。田氏内部还在不断混战,无力继续抵抗,于是将齐国国君齐康公送出,向晋国求和,晋国答应了齐国的约和。魏文侯、韩景侯、赵烈侯又派出属下的大夫进入齐国与田和、田淏会盟,要求齐国不得再修筑长城,不得再攻伐廪丘。
晋烈公会同魏文侯、韩景侯、赵烈侯,与齐康公、鲁穆公、卫慎公【注五】、宋休公、郑繻公一起朝见周天子,将战功献上给周威烈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晋烈公十三年,前403年),周天子正式册命魏、韩、赵三家为诸侯。
周威烈王二十四年(晋烈公十四年,前402年),周威烈王去世,其子安王即位。
晋、楚、秦、齐之间的激烈对战还在继续。晋烈公十五年(前401年),宋休公、郑繻公朝见楚声王,楚王在榆关(今河南中牟南)、武阳筑城,秦国也于这年在洛阴(今陕西大荔西)打败魏国,一直进攻到阳狐(今山西垣曲东南),援助楚国。同年楚声王去世,悼王即位。次年(前400年),郑国反击韩国,围攻阳翟(今河南禹县)。同年韩景侯去世,其子韩烈侯即位。可就在这年郑国又突然背叛楚国,进攻榆关,楚阳城桓定君率师反击,与郑战于桂陵,反被郑国击败,景之贾与舒子共被俘而死。三晋趁机进攻楚国,攻取乘丘(今山东兖州西北)。次年(前399年),楚王子定奔晋,晋、郑军联合伐楚,试图送王子定回国。楚鲁阳公率师反击,晋、郑军败退。次年(前398年),楚、郑战,楚郎庄平君大破郑军,同年郑国太宰欣又在郑国政变,杀灭子阳。次年(前397年),楚、郑讲和,楚军释放郑军俘虏。晋军攻克津、长陵,楚平夜悼武君率师反攻,击败晋军,攻取了郜,并俘虏滕公而归。次年(前396年),魏文侯去世,其子魏武侯即位。韩、魏联军攻楚,在武阳展开大战,楚军战败,王子定奔往陈国。楚国向齐国田淏求援,齐国出兵,不久晋、楚停战。
据清华简《系年》楚军最终战败不可谓不惨烈:“鲁阳公率师救武阳,与晋师战于武阳之城下,楚师大败,鲁阳公、平夜悼武君、阳城桓定君三执珪之君与右尹昭之竢死焉,楚人尽弃其旃幕车兵,犬逸而还。”楚鲁阳公、平夜悼武君、阳城桓定君三执珪之君和右尹昭之竢全部战死,残兵丢下旃幕、战车、甲兵,像野犬一样奔逃。
不过,或许《系年》把楚军的失败也说得有些夸大了,《淮南子·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为之反三舍。”鲁阳公正是战死的楚军主将,由《淮南子》的记载可见楚军战斗得也非常凶猛,晋军的损失或也不小。
同年,郑国国君郑繻公为臣下所弑,其弟郑康公即位。
晋烈公二十二年(前394年)齐出兵伐鲁,韩烈侯救鲁,同年负黍(今河南登封西南)叛郑归韩。次年(前393年),楚伐韩,攻取负黍。魏伐郑,在酸枣(今河南延津)筑城并在注(今河南汝州)打败秦国。两年后(前391年),三晋反击楚国,在大梁(今河南开封)、榆关(今河南中牟南)击败楚军。楚向秦求援,秦出兵伐韩宜阳(今河南宜阳),取六邑而去。
晋烈公二十六年(前390年),秦与魏战武城(今陕西郑县东),齐伐魏,取襄陵(今河南雎县),鲁在平陆(今山东东平)打败齐国。
晋烈公二十七年(前389年),秦伐魏阴晋(今陕西阴县东南)。
是年,晋烈公去世。晋烈公在位期间,晋国国力强盛,西征秦,东破齐,南征荆楚,尤其是前405至前404年的伐齐之役,救援廪丘,攻克平阴,破齐长城,献捷于周天子,再度将晋国的帅旗插在了中原大地上,死后获得了“烈公”的谥号。而这,魏文侯自是功不可没。
从个人的修为和人品上来说,魏文侯自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君主,他擢用贤能,礼贤下士,改革变法,又能匡辅晋室,抟结三家,方方面面都值得称道。不过,我认为他的内政是做得非常不错,但他的对外战略是比较失败的,先是与楚结怨,又是西进秦国,最终又东破齐国,被周天子命为诸侯,却还是始终被秦、齐、楚等大国缠绕着,最终虽然抟结了晋国,却始终与秦、齐、楚为敌,国势虽强,却不能称霸天下。
客观地说,在一些时候魏文侯也有身不由己之处,彼时形势使然,晋、秦、楚、齐之间必有新的争战,亦是不可避免。魏文侯即位以后,在他成为三晋的领袖之前,赵氏两度伐齐,固已经与齐国结怨。魏文侯执政后不久,就遇到了楚国的强力挑战,为此与之进行了为期两年的黄池、赤岸之战。
不过,与秦争夺河西显然是魏文侯的一大失误。从现有史料来看,是魏文侯而非秦国挑起的河西之战。魏文侯为何要进取河西,具体原因虽然已经难以明晰,不过我们不妨推测一番:
①晋国与秦国历史上在河西地区就已经有多次争夺。秦、晋两国原本并不接壤,自从晋献公灭耿、魏、霍,秦穆公灭梁、芮后,秦、晋开始在河西地区接壤,在此之前秦、晋就曾在河西地区展开过多次较量。晋惠公在秦国的帮助下即位,即位前答应割去河西领土给秦,但是惠公即位后却又违背了诺言。三年后晋国饥荒,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秦穆公虽然一开始不乐意,但在百里奚的劝说下答应了。可一年后秦国饥荒向晋国购买粮食时,晋国非但不给反而借机攻打秦国。前645年,秦穆公击败晋国,俘虏晋惠公,晋国不得不割让河西的领土给秦国。惠公去世,怀公即位,后来文公在秦国的帮助下回到晋国即位,秦、晋关系友善。前630年,秦、晋联合伐郑,郑国为保全自身,单独与秦国和谈,或许秦穆公也觉得有些不那么信任晋国,于是私自和郑国结盟,并为郑人守城,解围而去。对于秦国私自背盟的行为,晋国自是非常愤怒,但晋文公念及秦穆公过去对自己的帮助,最终下令不要开战,也舍围而去,从秦、晋开始有隙。两年后晋文公去世,其子晋襄公即位,一年后崤之战打败秦国。前624年,为报崤之役,秦穆公重振军旅大举伐晋,秦军气势旺盛,晋军坚守不敢出。三年后秦穆公、晋襄公相继去世。晋国又再次发生君位之争,一开始赵盾认为太子夷皋太小不适合即位,于是想派人到秦国去接襄公弟弟公子雍回国即位,但是在襄夫人穆嬴的强烈抗议下,赵盾不得不同意拥立夷皋,就是晋灵公,并派军队伏击了护送公子雍的秦军,秦、晋矛盾更深。此后秦、晋在河西反复拉锯。前594年,晋国辅氏之战击败秦军。前580年秦、晋约和,晋厉公先到了约定的会盟地点令狐,可秦桓公却反悔,不肯渡过黄河和晋公见面,仅派大夫史颗前往会盟,见此,晋厉公也就只派出郤犨前往会盟。不久秦国再次伐晋,晋厉公被彻底激怒,大会诸侯伐秦,并得到了周天子的支持,随后麻隧之战大破秦军。前562年,秦景公栎之役大破晋军。三年后为报栎之役,晋再会诸侯伐秦,渡过泾河一直进攻到棫林(大致在周原一带,与秦都雍城相当接近),虽然最终由于晋军内部不合与秦国的坚守,晋军没能取得最终胜利,但几乎进攻到秦国的腹心地带,给秦国打击显然也是相当大的。此后晋国公室也衰落了,权力落入卿家之手,秦、晋没有再发生什么很大的冲突。到了智伯执政之后,与秦国相好,三家灭智伯之后,智氏余众逃往秦国。
魏氏的封邑就在西边,与秦国接壤,在秦、晋交锋中自是首当其冲。前594年,秦、晋辅氏之战的时候,晋国大夫魏颗率领晋军击败秦军,俘虏杜回。前578年晋厉公准备伐秦之前,派大夫吕相(魏錡的儿子)致书与秦绝交,就是著名的《绝秦书》。虽然由于史料的有限,我们暂时找不到更多魏氏和秦国直接相冲突的具体史料,但是从秦国屡屡在西方袭击晋国,魏氏的封邑就直接在西方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已经可以相见,每次秦国袭击晋国首先遭殃的肯定是魏氏。
由此,我们可以猜测魏文侯伐秦或在一定程度上是晋国国家和魏氏卿家历史上在河西地区征战的延续。
②《史记·秦本纪》:躁公十四年(前429年)卒,立其弟怀公。怀公四年(前425年),庶长黾与大臣围怀公,怀公自杀。怀公太子曰昭子,蚤死,大臣乃立太子昭子之子,是为灵公。灵公,怀公孙也。灵公六年(前419年),晋城少梁,秦击之。十三年(前412年),城籍姑。灵公卒,子献公不得立,立灵公季父悼子,是为简公。简公,昭子之弟而怀公子也。又《始皇本纪》:怀公、简公从晋来。由此可知,秦躁公去世后,他的弟弟秦怀公从晋国返归即位。秦怀公在位仅四年就被臣下逼死,他的孙子秦灵公即位。秦灵公死后,他的儿子秦献公没能即位,而是由他的叔父(怀公的儿子)简公从晋国回国即位。又据《吕氏春秋·不苟》,秦献公早年也流亡在魏国。由此可知,战国初年晋国是秦国公子的一个集聚地,秦国怀公、简公、献公都不是长子即位,即位前都住在晋国。秦怀公从晋返回秦国,即位四年就于前425年被臣下逼死,其孙子秦灵公即位。前425年,正是魏文侯成为晋国执政的时候,距离魏文侯城少梁时间为六年。考虑到魏文侯城少梁之前在与楚进行黄池、赤岸之战,不可能出兵秦这一因素,我们可以猜测魏文侯与秦争河西或可能与秦国此间的君主废立有关。
又《吕氏春秋·期贤》《淮南子·修务训》载有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而后秦欲攻魏而为司马庾(或作唐)劝止之事。由情势推之,此事显然不可能发生在前419年之后,只可能在此之前。此事虽未必真实发生,但这样的说法存在或也能反映出很可能秦与魏早已经有所矛盾,只是尚未正式交战,魏文侯在击退楚军后,转而对秦作战也在其计划之中。
不过,不管最初是什么让魏文侯做出了与秦争夺河西的决定,从最后的结果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无论是秦怀公的孙子灵公,还是儿子简公,都有晋国的背景,可是在河西几乎都是寸土不让,层层死守,战争已经完全变成了魏氏对秦国的单方面侵略。河西之战足足进行了十二年,最终魏文侯用名将吴起,才将秦国的河西拿下。但是,也正是因为长期陷入与秦国的战争中,东方的齐国又趁机崛起,极大威胁着晋国的东部边陲。若不是后来田庄子、齐宣公的去世,田氏的内乱给了晋国一次反攻的机会,晋国在东部对齐国的守势还将继续。即使是后来打败了齐国,到后来还是继续陷入与秦、楚的困战当中。晋烈公十五年(前401年),宋休公叛晋朝楚,秦国便趁机翻身,在洛阴(今陕西大荔西)一战打败魏氏、甚至一直进攻到阳狐(今山西垣曲东南),尽管最终秦国也没有能够夺回河西,但由此也足见秦国的反击能力之强,也可见魏文侯战略抉择的失误。最终,晋国虽然看似屡战屡胜,但疲累不堪,为后来魏武侯、惠王时期的衰落埋下了伏笔。倘若魏文侯在黄池、赤岸之战击退楚军后不是继续向西扩展,而是选择和平的策略,与秦国继续正常往来,全力匡扶晋公室、周王室,则西面秦不敢入,东扼齐,南遏楚,则霸业可兴矣!惜乎!
第三章附注:
【注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和八十年代初,山西晋南侯马、温县一代出土了大批晋国晚期遗留下的盟书,就是侯马、温县盟书,从这批盟书的内容可以看出这批盟书产生的时候晋国正发生了大规模动乱。关于这些盟书的时间有多种说法,至今仍没有定论,大致以两种说法可能性为最大:一种是简子说,理由是盟书中出现了“中行寅”、“无恤”、“邯郸”这些名词,据此这批盟书是前497年至前490年范、中行氏之乱的遗物。另一种说法认为这批盟书中的大部分应该出自赵桓子时期,原因是相当部分盟书的盟主名字叫“嘉”,而史书记载赵桓子名嘉,特别是还有一片盟书上还出现了一个人叫“狗”,或许就是清华简《系年》中前430年率师伐齐的赵狗。或有可能这批盟书部分出自赵简子时,部分出自赵桓子时。如果“嘉”确实是赵桓子,那么这些盟书或正是赵氏在桓子、赵狗时期内乱的又一佐证。
【注二】晋幽公谥号“幽”,《逸周书·谥法解》云:“蚤孤铺位曰幽,壅遏不通曰幽,动祭乱常曰幽。”如此观之,则“幽”是恶谥无疑。然今《谥法》一篇或多为汉人所拟,未必合于周代实情。考诸史籍,“幽”或为被弑之君之谥也。据《史记》除晋幽公之外,谥号为“幽”之君主还有周幽王、鲁幽公、陈幽公、曹幽伯、郑幽公、楚幽王、赵幽缪王(赵王迁)。周幽王为西戎所弑,其弟携王即位;鲁幽公为其弟垊所弑,垊自立为魏公;曹幽伯为其弟苏所弑,苏自立为戴伯;郑幽公为韩武子所败,被杀,其弟繻公即位;赵幽缪王迁为赵亡国之君,为秦所灭,被掳入秦;楚幽王卒而其弟哀王立,未几而哀王庶兄负刍杀哀王自立;陈幽公死因尚不清楚。又清华简《系年》称卫懿公为“幽侯”,则卫懿公亦谥“幽”也,卫懿公为赤翟所灭,其弟戴公即位,旋卒,其弟文公即位。如此观之,除陈幽公死因尚不明外,周幽王、鲁幽公、陈幽公、曹幽伯、郑幽公、卫懿公皆是被杀而死。赵王迁虽非直接被杀,然亡国被掳,与被杀无异。楚幽王史书上虽未明言其被杀,但其死后不久其同母弟哀王继立,哀王被庶兄负刍所杀,则亦与被杀相近也。且谥号为“幽”的君主除了死于被害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死后皆是其弟继位。除事迹不详的陈幽公和亡国的赵王迁外,周幽王、鲁幽公、陈幽公、曹幽伯、郑幽公、卫懿公、楚幽王死后,皆是由其弟而非其子即位,又赵王迁被俘后,其兄(其父悼襄王故太子)公子嘉及赵余众退保于代,自立为代王,继续与秦对峙,是赵王迁既败后亦是由其兄弟而非其子继立;楚幽王弟哀王被庶兄负刍所杀,则负刍亦是幽王、哀王兄弟。固然,亦未必所有被弑而后其弟继立之君皆谥“幽”,如齐简公被弑而立其弟平公、郑繻公被弑而立其弟康公,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推测谥号“幽”的本意。
《史记》云晋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而为盗所杀,与《纪年》幽公为夫人秦嬴贼于高寝不同(按高寝为诸侯先君之寝庙)。按理《纪年》晋史,所记当比《史记》更可信尸研所。不过《史记》与《纪年》虽不同,但都承认幽公被杀之事实。若《史记》幽公淫妇人有所本,则秦嬴为夫人杀奸夫,于情理可通。又时魏文侯正与秦河西之战,则秦嬴贼幽公是为国家故?史籍阙佚,此事只能暂付阙疑。《世家》以为烈公为幽公之子,《年表》为幽公之弟,私以为《年表》更可信也。
【注三】《索隐》曰:案《纪年》“齐宣公十五年,田庄子卒。明年,立田悼子。悼子卒,乃次立田和”。是庄子后有悼子。盖立年无几,所以作《系本》及记史者不得录也。按齐宣公十五年在前441年,田庄子显然不可能卒于是年,故《索隐》齐宣公十五年显然有误。田庄子卒于何年?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认为十五上脱四字,应作四十五年,其说为学者普遍接受。还有一种看法,陈东《战国时期鲁史系年》认为十五为五十之倒,应作五十年。
私以为当以五十年说为是。按《索隐》谓“立年无几,所以作《系本》及记史者不得录也”,若是取四十五年之说,则悼子在位六年,若取五十年,则悼子在位仅一年,更合乎“立年无几”。又《礼记·檀弓》载:“陈庄子死,赴于鲁,鲁人欲勿哭,缪公召县子而问焉。”“缪公”即鲁穆公,是可知田庄子卒于鲁穆公即位之后。据《鲁周公世家》鲁哀公二十七年卒于前468年,悼公三十七年卒于前421年,元公二十一年卒于前410年,是穆公元年为前409年。据《六国年表》前466年为鲁悼公元,在位三十八年卒于前429年,前428年为元公元年,在位二十一年,穆公元年为前407年。钱穆《先秦诸子系年》据《集解》“徐广曰”《史记》一本悼公在位三十年,一本四十年,钱氏以为悼公在位三十年之说有理,故推穆公元年在前415年。又《田世家》行文暗示田庄子卒于宣公四十五年(前411年)至四十八年(前408年)之间,故取田庄子卒于宣公四十五年(前411年)。按钱说非是。《史记》世家、年表虽有歧异,不过仅二年而已,不至于七八年。且史迁亦未明晰田庄子卒于何年,可见史迁对此亦不明了,《史记》明文且多舛谬,暗示则更不足据。
《鲁世家》载穆公在位三十三年卒于前377年阿川阳志,其子鲁共公即位,在位二十二年,《年表》亦谓前376年为共公元年,然在位二十四年卒于前353年,与《世家》相差二年。今按《纪年》魏惠王十四、十五年(前356、前355年)鲁共公两朝魏,是可知前356年时鲁共公在位。《史记》鲁哀公至共公年世世家、年表虽有歧异,但总不至于差的太远。若按钱氏所说鲁穆公元年为前415年,穆公在位三十一或三十三年,共公在位二十二年,则共公最迟卒于前360年,焉得在前356、前355年朝魏?反之按照《史记》鲁穆公即位于前410年或前408年,在位三十一年或三十三年卒于前377年,共公在位以二十四年计,与《纪年》亦相合逃婚妖娆妻,可知《史记》哀公至共公五世世家、年表虽歧异甚多,但至多一两年之差,且有踪迹可寻,不至于相差七八年之久。
拙意以为鲁穆公当即位于前410年。据《鲁世家》年世推之,共公二十二年卒于前355年,康公九年卒于前346年,景公二十九年卒于前317年,平公二十年卒于前297年【按:今本《鲁世家》平公在位二十二年,然据《汉书·律历志下》引《世家》平公仅二十年。《鲁世家》又谓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文公七年楚怀王死于秦,秦惠王卒于前311年,楚怀王卒于前296年,相差十五年,是可知平公十二年距文公七年为十五年,故《世家》原文平公在位二十年可知矣,今本作“二十二年”盖误衍一“二”字而多增两年耳,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辨第一〇六对此已有所考辨,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删去后面的“二”字,是也】,文公二十三年卒于前274年,顷公二十四年而楚考烈王灭鲁,则据《世家》鲁自共公至顷公凡六世一百二十七年。
据《年表》鲁共公元年为前376年(与《世家》同),鲁康公元年为前352年(较《世家》下二年),鲁景公元年为前343年(较《世家》下二年),平公元年为前314年(较《世家》下二年),文公元年为前295年(较《世家》下一年),顷公元年为前272年(较《世家》下一年),前249年楚灭鲁(较《世家》下一年)。由此可见《世家》《年表》差别大约是一到两年,最终歧异并不大。然《世家》又云顷公二年秦伐楚灭郢,则顷公二年当前278年,是顷公即位于前280年;又文公七年楚怀王死秦,则文公七年当前296年,平公卒于前303年;又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则平公十二年当前311年,可知平公即位于前323年,是年景公卒。景公在位二十九年,由此上推则康公卒于前352年。康公在位九年,则共公卒于前361年。共公在位二十二年,则穆公卒于前383年。穆公在位三十三年,则穆公即位于前416年。再往上推元公在位二十一年,则元公即位于前437年,又取《年表》哀公卒于前467年,则悼公在位恰好三十年,是为《集解》引徐广曰悼公一本或作三十年也,似乎一切相洽,故钱氏取其说而以鲁穆公元年在前415年。其实不然。
造成如此错误的原因,当是史迁一开始就弄混了楚两次灭鲁之时间。《年表》载楚考烈王八年(前255年)取鲁,封鲁君于莒,十四年(前249年)再灭鲁而迁顷公为家人,韩惠淑鲁绝祀。是可知楚灭鲁实则分两步走,前255年(或前256年,相差一年问题不大)先灭一次,但未全灭,迁于莒暂时保留其祀,而后至前249年再彻底灭之。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鲁顷公二十四年楚灭鲁,究竟是在前249年还是前255年?显然,史迁在《鲁世家》中写道“顷公二年秦伐楚灭郢、文公七年楚怀王死秦、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数条时,是当鲁顷公二十四年为前256年(或前255年)楚第一次灭鲁了,但这并不符合事实。如前所述,如此则意味着共公在位于前383年至前361年,与《纪年》所载前356、前355年共公两朝魏不合,故鲁顷公二十四年当以前249年为是,则《鲁世家》“顷公二年秦伐楚灭郢、文公七年楚怀王死秦、平公十二年秦惠王卒”数条皆是史迁在误顷公二十四年为前256年(或前255年)的情况下作出,当不可信据也。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改文公七年楚怀王死秦为文公元年,可谓毫无必要。故在此基础上的“悼公三十年”以及鲁穆公元年在前415年由此也失去了其依据。钱穆后来也发现定穆公元年为前415年后重新排列的鲁年表会与《纪年》不合,于是又把共公年数拉长十年,景公年数缩短十年,失之远矣。
《鲁世家》集解引徐广曰皇甫谧云哀公元甲辰(前498年),终庚午(前471年)。悼公四十年,元辛未(前470年)妖女斗师公,终庚戌(前431年)。元公元辛亥(前430年),终辛未(前410年)。穆公元壬申(前409年),终甲辰(前377年)。共公元乙巳(前376年),终丙寅(前355年)。康公元丁卯(前354年),终乙亥(前346年)。景公元丙子(前345年),终甲辰(前317年)。平公元乙巳(前316年),终甲子(前297年)。文公元乙丑(前296年),终丁亥(前274年)。顷公元戊子(前273年),终辛亥(前250年)。按哀公元年为前494年,《左传》可据,甫谧误上四年,哀公在位年数甫谧取《年表》数为二十八年。悼公在位年数拉长至四十年,较《世家》多三年,《年表》多二年,由此持平与《世家》之间的差距,以后与《世家》全同。按《年表》所载鲁世系,哀公、悼公较《世家》多一年,穆公少二年,共公多二年,平公少一年,总数较多一年。哀公、悼公所多一年与穆公所少二年相互抵消,故穆公卒年与《世家》持平为前377年不误。考虑到楚考烈王八年、十四年灭鲁明载于《楚世家》《年表》《春申君列传》中,较《世家》更可靠;又《纪年》载前355、前356年共公两朝魏,依《世家》则前355年共公朝魏后即在当年去世,若依《年表》则两年后去世,相对来说《年表》更为可能(又《庄子·胠箧》与《淮南子·缪称训》俱有“鲁酒薄而邯郸围”之语,据唐陆德明《经典释文》,盖楚宣王朝诸侯,鲁共公后至而酒薄,宣王怒而发兵与齐攻鲁,而后魏惠王得围赵邯郸。按魏围邯郸在前354年,此事虽不靠谱,但从中亦可得知前354年时依然是鲁共公在位,故依《年表》定共公在位二十四年卒于前353年),故康公、景公、平公、文公、顷公五世年份当依《年表》。哀公《六国年表》为二十八年,《世家》为二十七年,《十二诸侯年表》终于哀公十八年(前477年),而附注曰二十七年卒,《左传》亦止于哀公二十七年,《汉书·律历志下》亦言哀公在位二十七年,故私以为哀公依《世家》二十七年的可能性更大。陈东《战国鲁史纪年》认为《年表》记二十八年或是因为《年表》本于《秦记》,秦史官用秦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哀公卒于前468年十月以后,于秦历已到明年,其说可从。不过陈氏又以为严格地说应该定悼公元年为前466年,余谓之不然。哀公在位二十七年有《左传》为证,鲁不用秦颛顼历,悼公于哀公二十七年次年即位,故悼公元年应以前467年为是。且《左传》悼公四年智伯伐郑入南里,《史记·郑世家》郑声公三十六年(前465年)智伯伐郑取九邑。若定悼公元年为前466年,则《左传》与《史记》相差两年,不太可能。若是定悼公元年为前467年,则二者相差一年,可理解为智伯伐郑实际从前465年跨越到前464年,更为适当。依照《世家》悼公、穆公分别在位三十七、三十三年,据此排列鲁哀公以后的年世为:
哀公即位于前495年,在位二十七年卒于前468年,悼公在位三十七年卒于前431年,元公在位二十一年卒于前410年,穆公在位三十三年卒于前377年,共公二十四年卒于前353年,康公九年卒于前344年,景公二十九年卒于前315年,平公十九年卒于前296年,文公二十三年卒于前273年,顷公十八年(前255年)楚考烈王灭鲁,但并未彻底绝其祀,而是改封顷公于莒,二十四年(前249年)楚考烈王最终灭鲁,顷公迁为家人。
将穆公即位定于前410年而非前408年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与齐的关系。田庄子在位后期频频对鲁进攻,穆公迫于形势不得不转附齐国。按穆公在位之初并未附齐,但在墨子、犁鉏等人的劝说下转而附齐,以现有史料可查的三晋伐齐以前齐最后一次对鲁进攻在宣公四十八年(前408年),穆公转附齐应在此之后,前406年田庄子去世,此时穆公已经转附齐国,可见穆公转附齐国当在前408年至前406年之间。考虑到穆公附齐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于形势而不得不为,故穆公应该不是即位后立即附齐,而是经过两三年思想的斗争,故定穆公即位于前410年。又《孔丛子·杂训》:鲁穆公访于子思日:“寡人不得(德),嗣先君之业三年矣,未知所以为令名者,且欲掩先君之恶, 以扬先君之善,使谈者有述焉,为之奈何?愿先生教之也。”是可知鲁穆公在位三年后问子思治国之道,从穆公的话中可看出穆公似乎遇到了困难。定穆公即位于前410年,则穆公三年为前407年,当时恰好穆公屡屡被齐侵扰正在考虑附齐,与此亦能够相合【又郭沂《孟子车非孟子考:思孟关系考实》一文认为子思享年九十二岁,生卒年大约是前494到前403年之间,其说可从】。不管论怎么说,鲁穆公都一定即位于前410年至前408年之间,这是没有疑问的。而由《礼记·檀弓》可知田庄子卒于鲁穆公即位之后,故田庄子不可能卒于齐宣公四十五年(前411年),而应卒于五十年(前406年),《索隐》引《纪年》作十五年,当是五十年之倒。
【注四】《索隐》引《纪年》:“宣公五十一年,公孙会以廪丘叛于赵。十二月,宣公薨,于周正为明年二月。”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即齐宣公究竟卒于前406年还是前405年的十二月(夏正,于周正为次年二月)?乍一看应该是前405年十二月,实则应以前406年十二月为是,《索隐》引《纪年》之文“十二月”上脱“五十年”三字,何以知之?按齐太公田和卒于前385年,《索隐》又按:“《纪年》齐康公五年田侯午生,二十二年田侯剡立,后十年齐田午弒其君及孺子喜而为公。《春秋后传》亦云田午弒田侯及其孺子喜而兼齐,是为桓侯。”按由此可知田和死后田侯剡即位,田侯剡当是田和之子,田午之兄。齐康公二十二年,依照《史记》当为前383年,不过《索隐》依《纪年》立说,当为前384年,这样才能与田和卒于前385年相洽,因为田侯剡无到前383年田和死后二年再即位之理。十二月上当脱“五十年”三字,是齐宣公卒于夏正晋烈公十年(前406年)十二月,周正当威烈王二十一年(前405年)二月,依《史记》,田会反在宣公卒后,与此亦合。田和卒于前385年,前384年为田侯剡元年,又后十年田午弒其侯剡及孺子喜而为公,是可知田侯剡在位十一年于前374年为田午所弑。又《索隐》引《纪年》,梁惠王十二年当齐桓公十八年,后威王始见,则桓公十九年而卒。按梁惠王十二年为前358年,则田桓公元年为前375年。如前所述田午弑田侯剡在前374年,误差一年,不过问题不大。《纪年》齐威王始见于前356年,则桓公当卒于是年,由此可知桓公前374年弑侯剡即位,前356年卒,在位十八年。又《纪年》云齐威王卒于梁惠王十五年,此梁惠王十五年当是惠王后十五年(前320年),由此可推知齐威王在位三十六年,与《史记》所载威王在位年数亦合。故田和于前386年被周天子策命为诸侯,前385年卒。前384年为田侯剡元年,当《纪年》齐康公二十二年。《纪年》以夏正,故系齐宣公卒于晋烈公十年(前406年)十二月,康公元年为前405年可知也,与《史记》宣公五十一年卒于前405年虽异而实同。
【注五】按《系年》:“晋公献齐俘馘于周王,遂以齐侯贷、鲁侯羴(显)、宋公田、卫侯虔、郑伯骀朝周王于周。”齐侯贷、鲁侯羴(显)、宋公田、郑伯骀当即齐康公、鲁穆公、宋休公、郑繻公没有疑问,而卫君据《系年》是卫侯虔。按《史记》卫悼公黔即位于前456年,在位五年卒于前451年,子敬公弗立。敬公在位十九年卒于前432年,子昭公纠立。昭公在位六年,前426年公子亹弑昭公自立,是为怀公(按怀公《年表》作悼公,与前456至前451年间在位的悼公黔同谥,未知其故),怀公立十一年前415年而公子颓杀怀公自立,是为慎公,慎公在位四十二年卒于前373年。则据《史记》,此时卫国国君是卫慎公颓。《史记》又云慎公父公子適,適父敬公弗,敬公弗父悼公黔,《索隐》按《世本》作虔,黔、虔音近互通。然《索隐》又按慎公父公子適《世本》亦作虔,则悼公与慎公父祖孙同名,亦可怪也。又《系年》谓前403年时卫君为卫侯虔,此卫侯虔是悼公黔?抑或慎公父公子適(虔)?则慎公父亦曾为卫君而《史记》失载?史籍阙佚,扞格难明。《史记》战国初年世舛谬甚多,或卫年世亦有所疏漏,然无其他史籍能够参照,故此处姑从《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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