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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青花》
作者:单玫
一
孙继艺接到父亲电话时正在做生意,不耐烦地问,什么事?我正忙着呢,中午回去说行不行?电话那头的声音激动、兴奋,你赶紧回来一趟,生意让小玉做。快,快点!
招呼老婆过来,孙继艺撇开了小玉向他投来的目光,匆匆骑上电动车飞奔去了父亲家。
客厅里除了父亲,还有两个人。一看就是俩艺术家。一位头发花白,自然卷曲,随意披散在肩上。另一位光头,穿着一件中式衬衫,立领、盘扣,亚麻质地,有飘飘似神仙的虚无感。自从父亲成了“文化人”以后,孙继艺见惯了那些在他看来可以用奇形怪状形容的文化人。这二位的装束不算夸张,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您好!您好!孙继艺满脸堆笑上前打招呼。
继艺啊,来,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是画家,这是陈教授,这位是王教授。听了父亲的介绍,刚站直了的孙继艺立刻半曲着腿点头哈腰道:陈教授好!王教授好!
好!好!
这是犬子,没出息。成天就知道挣钱,开了个公司,生意做得马马虎虎,一年能赚上个六七十万吧。
孙继艺微笑着接受了两位教授投来的惊讶与赞赏的目光,谦虚地说,不行,不行,小生意,小生意。边说边站起身来跑进了厨房。虽然他早已习惯了父亲在介绍他收入时的夸大说辞,但是,随之而生的心虚还是会让他不自在,父亲在一串数字后多吹出来的那个零,像一个真空罩,在里面待久了有缺氧的感觉。
继艺啊,这两位伯伯懂古董鉴定。你结婚时带走的那个青花瓷花瓶,我刚才给两位教授介绍了,他们说很有可能是元青花呢。你回去拿来,请两位伯伯给鉴定鉴定。
孙继艺一听,心里一咯噔。若是元青花可就不得了了。英国伦敦的拍卖会上可是拍出了两亿多人民币!不过,这好事怎么会落到咱头上bzhan。虽说这只花瓶是母亲从外婆家带过来的,应该有了些年头,但外婆家也只不过是个开饭馆的,怎么可能有上亿的古董呢。
他微笑着走出厨房,手里拎着热水瓶给两位教授续上茶,笑嘻嘻地说,呵呵,不是好东西,估计是赝品。
哦?你也懂得鉴定?陈教授甩了甩长发,饶有兴趣地看着孙继艺。
我哪里懂,网上查的。
那你说说怎么认定是赝品了?
呵呵,我就看着不像好东西,花瓶的瓶口有很多黄色的斑点黄勇杀人案,像锈似的,我用水洗了又洗,就是洗不掉。上网去提问,有人说这是作假时沁进去的。
始终未开口的王教授听了这话突然站起来,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分钟,走到孙继艺跟前说,听你父亲讲,这只花瓶上绘有人物,你说很洋气,对吧?
孙继艺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作假的人估计是学西洋画的,好像画的是外国人呢。
王教授没笑,定定地看着孙继艺,直盯得孙继艺心里发毛。过了一会儿王教授神秘地朝陈教授瞥了一眼,慢慢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咬着他的耳朵说,这明显是元青花的特点啊!声音虽极细,但孙继艺却听得一清二楚。
陈教授说希望一见。见孙继艺没有动身的意思,呵呵笑着对老孙说,令郎这是舍不得拿出来啊,啊?孙老。
老孙朝孙继艺瞪了一眼,厉声说:还不快回家拿来!
二
二
两亿!他妈我要是有两亿,先把小玉给休了!这个臭娘们,成天给我摆脸色看。一天到晚就知道嚷嚷着挣大钱,老子能挣着大钱还能要你?
孙继艺骑车的速度很慢,但脑子却飞快地转着。他从刚才两位教授的神情中预感到,家里的这个花瓶还真有可能是元青花。
两亿能解决多少问题啊!别说两亿了,一亿也够了呀。先把房贷给还了,再买辆车。然后嘛,解决父亲的问题。他不是想办个人字画展吗,给他办!虽说他的那些字画有碍观瞻,很多人在背后讥讽说,字还没认得全呢,就敢拿毛笔,不简单!孙继艺听了刺耳,但在他看来父亲的确不简单,玩一样像一样。虽说退休前一直待在造纸厂,没在文化圈里混过,但毕竟接触的是纸啊,这文房四宝中,缺了纸哪成?
无论哪种纸,老孙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让他快速地钻进了文化圈。老孙常常感叹说,他的晚年将在纸上耕耘了。
转眼到了家,孙继艺三两步跨上楼梯,掏出钥匙开门。门却开了。小玉双手抱在胸前,斜眼看着他问,你爸叫你去干嘛?
你怎么回来了?生意不做啦?谁看着店呢?
你别管,我妈在那儿看着呢。我问你话呢,去你爸家干嘛了?
没干嘛。孙继艺觉得这事暂时不能让小玉知道。虽说这元青花花瓶原是他家的,离婚,应该算婚前财产,可是蛮不讲理的老婆若闹起来,分去一半也说不定呢。
哼绝路狂飙,你别有事瞒着我!小玉丢下这么一句,气冲冲地坐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见老婆没有离开家的意思,孙继艺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如何能拿了那花瓶出门。
小玉边看电视边磕着瓜子,时不时地斜眼注视着丈夫。当初嫁给孙继艺是媒人介绍的,媒人把孙家吹得好像是这个城市里的首富。据说天井里长的那些石斛值大几十万,还有一个门面铺,一年的租金就够全家吃喝了。最让人心动的是,孙家有古董,古董的价格可不好估,弄不好价值连城呢。
小玉嫁过来一年后才知道,那些值钱的花草一盆都卖不出去,所谓有价无市。门面确实有一间,但位置偏僻,一年的房租也就万把来块,别说养活一家了,就他们小夫妻俩,若靠房租过日子一日三餐都不能带荤腥的。孙继艺脑子还算活络,门面不租了,自己开店。夫妻俩都没工作,成天闲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和父亲商量开个包子铺。老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我们这样的家庭能开包子铺吗?你爷爷可是文艺工作者,戏曲唱词背得滚瓜烂熟,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当初他给你起继艺这个名字就想你将来能有点出息,继承点艺术细胞,你倒好,不学无术。你开包子铺?敢给我丢这个脸,就永远不要叫我爸!
孙继艺无奈,东拼西凑了十来万块钱,装修了门脸,本想随了父亲的意思开一家与艺术相关的公司,可是,孙继艺身上确实没有点艺术技能,最后开了一家“盛隆科技有限公司”。名片上他成了总经理,其实就是夫妻店。公司里最值钱的是一台二手复印机,另外还有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平时接一些名片制作的活。一年下来,非但房租没挣回,水电、工商管理还花出去不少。小玉急眼了,立刻到小商品批发市场进了一批货,什么小电扇、复读机、打火机、电池等等什么都卖,又借钱买了个冰柜,夏天卖卖冰棍、汽水什么的。
孙继艺继续做他的总经理,复印、打印的活照接,卖电池、卖冰棍的小生意也做。买卖虽然不大,但日子还过得去。孙继艺不是不想改变现状,正儿八经地做个总经理开一家公司。可是,开公司需要投资,这钱从哪里来?
小玉的心理落差特别大,婚前觉得嫁过来便是富二代,该享受富人的生活。如今的日子和在娘家没什么区别,心里的怨气便时不时地冒出来,讽刺挖苦的话常常刺得孙继艺暴跳如雷。
你说我是骗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媒人说的话就代表我们家说的了?她吹牛就是我们家吹牛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凭你这五短身材还想嫁个富二代?
吵了两年,儿子出世了。孙继艺突然变得沉默了很多,不管小玉如何吵闹,他要么摔了门出去避避风,要么跑回店里上网。
三
三
你怎么还不过来啊?父亲来电话催了。孙继艺想了想走进房间,拿出一件棉袄,小心地把花瓶裹好。
你拿花瓶做什么?小玉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孙继艺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拿了花瓶就走,边走边瓮声瓮气地说,你别管。
王教授捧着花瓶,细细地打量着,一会儿闭眼沉思,一会儿点头晃脑,嘴里还发出了啧啧声超龙神。老孙站立在沙发前,屏住呼吸,眼睛随花瓶的转动不停地移动着,孙继艺蹲着,双手抱在胸前,像虔诚的教徒,等待上帝赐给他福音。
是个好东西!王教授把花瓶递给了站在一边的陈教授。
孙继艺手心有些出汗。
孙老啊,我看这花瓶像元青花。像!十有八九是!我建议你去北京做个鉴定。陈教授把花瓶轻轻地放在茶几上,接着说,北京文物鉴定中心我有朋友,你什么时候去,我帮你引荐。
老孙连连感谢,让孙继艺在市区找了一家最豪华的饭店,热情地款待了如财神一样的两位教授。
孙继艺喝得醉醺醺的。小玉见他直往房间走,立刻喝令他睡到沙发上去。孙继艺大声说,老子的家,爱睡哪儿睡哪儿。哼……你他妈给我放乖点。把老子服侍舒服了,洪永时给你两千万滚蛋……
小玉没见孙继艺这么横过,今天行为反常,一定有事!小玉想,何不趁他酒醉,套出话来呢。
这一套,小玉呆了!家里原来有价值两亿的宝贝!紧接着她又怀疑起来,这家伙兴许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吧。两亿!两亿是多少啊?万后面是十万、百万、千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万后面是一亿?小玉不停地在扳指头,头有些晕,脸颊绯红,也如酒醉了一般。不行,我要打个电话证实一下。
拿起电话,小玉又犹豫了,孙继艺的爸爸可不好对付,那是个老狐狸,而且顽固得很。家里凡事都是他说了算,他瞧不起自己的儿子,更瞧不起和他同一个单位退休的老伴,对老伴呼来喝去。备感压抑的老伴在儿子结婚那年就辞世走人了。
怎么办?孙继艺的鼾声让小玉心烦意乱,她很想用一盆凉水浇透熟睡的丈夫,让他清醒地告诉自己那两亿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给妈妈打个电话吧,要不然今天这觉可是没法睡了。
小玉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电话那边传来了父母两个人的声音,一个说,丫头啊,你有好日子过咯,我早听说他家有文物呢。另一个比较冷静,问,现在那个花瓶在哪儿呢?
花瓶被继艺拿走后就没再带回来!
这个花瓶你可要看好了,这应该是他们孙家的聘礼。结婚时给的,那是给你的!懂吗?!
放下电话,小玉更加六神无主了。
孙继艺一觉醒来,发现老婆躺在身边,有些不太自在。自儿子出生后,小玉就和儿子睡一个房间了。他若想过夫妻生活,得厚着脸皮去儿子房间求她过来,完事后小玉立马走人,从不待在他身边过夜。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孙继艺的头胀胀地疼,用手指猛按太阳穴。
醒了?昨天喝了多少酒啊?
几点了?儿子呢?
我爸爸过来把他送幼儿园了。你再睡会吧,店里有我妈看着呢。小玉拿了一个靠枕放在身后,半坐起来,伸长一只手臂绕过孙继艺的头,帮他按揉太阳穴。
我昨晚……没胡说吧……
没有啊,一到家就呼呼大睡,我给你擦洗了,你始终没醒。
哦——孙继艺松了口气。
小玉把孙继艺的头扳向自己。孙继艺的整张脸便埋进了小玉的怀内。
气息奄奄的夫妻之情,在小玉火一样的柔情中,忽然像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河面,流淌出涓涓细流,孙继艺的眼前浮现出小玉的种种好来。
洗完澡的孙继艺神清气爽,酒后的头疼说消失就消失了恶女帮,他知道这与自己将成为亿万富翁有关。一想到亿万富翁,孙继艺笑出了声。
四
四
老孙到公司找儿子,却见小玉的妈妈坐在店里。他不想搭理这个亲家。与无知无识的人对话,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他如今可是文化人啊,而亲家只不过是一个街坊大妈,曾经为他在外自夸即将成为了著名的书法家而奚落过他多次。什么什么?还著名的书法家呢?那几个破字我也能写啊,我看呐,他那俩字还不如小学生呢。别糟蹋好纸好墨了,宣纸可贵着呢。老孙听后,心里虽非常窝火,但还是显示出了文化人的修养,哈哈一笑了事。
继艺呢?老孙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朝店面里送进去一句话。
亲家啊!小玉妈妈的热情让老孙猝不及防,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哎哟,快进来啊,吃早饭了吗?我让老头子给你做个烧饼去?
老孙推开小玉妈妈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冷冷地问,继艺呢?
哎,亲家,昨天是不是有人上门收古董了啊?两亿啊?
老孙先是一惊,紧接着心里突然舒坦起来,有报了大仇后的快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是啊,你都知道啦?哼,呵呵,不瞒你说,我们家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小玉成天闹着要继艺挣大钱,你看我着急了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啊?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城市里怕还没有不知道我们孙家的。小玉这孩子啊,唉,目光短浅哪,你看把我们家继艺给逼的,小小年纪都有白头发了。
是啊,是啊,我回头好好说说小玉,目光短浅,目光短浅。您到底是文化人啊,见识和我们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老孙就像三伏天里吃了雪糕一样舒坦,抬起脚,迈进小店,背着双手冯若昭,四处打量着。自从小玉把公司变成小卖部以后,他就没再踏进一步。
爸,你怎么来了?孙继艺见父亲站在店里有些吃惊,车子没锁,就跨进了门。
继艺啊,我看你这公司要扩建,把旁边的两个店铺盘下来。或者金熙秀,重新选个地址……嗯,我看,还是买个写字楼吧。
孙继艺偷偷看了一眼丈母娘,见丈母娘满脸堆笑地跟在父亲身后,他一下明白了,父亲一定已经把元青花的事说了。
小玉一改懒散,成天围着锅台转。孙继艺不仅对窗明几净的家有陌生感,并且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娶了个老婆。小玉甜腻的爱,让他成天像灌了蜜。孙继艺终于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他知道小玉的变化来自于那两个亿。这事本想瞒住小玉的,可孙家有人上门收古董的事情在他们小区,甚至是整个小城里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孙继艺想,女人想过好日子天经地义。小玉的变化可以理解,若她一如现在对自己这般好,休不休的也就无所谓了,娶谁还不都为过日子吗。不离婚还有一层好处,两亿人民币就不可能被拆分,她的就是我的,这肉永远烂在锅里。
小玉说,什么时候把花瓶拿回来,我们去趟北京吧。孙继艺说,不急。老爷子说了,这古董没人和我们抢,他死了,连家里的老鼠都是我们的。小玉说,等他死了,我们也都老了,我们老了还能享受那两个亿吗?孙继艺觉得有道理,可是怎么和父亲要回那花瓶呢?父亲已经明确和他表示,花瓶放在他那儿,等他归西后才会当传家宝一样地传给他。
小玉说,你爸也真是奇怪,花瓶已经给了我们了,怎么还收回去了呢?当初结婚的时候,他可是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我可一直把它当做聘礼的。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你看我和你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了,还给你们孙家生了儿子,现在明明可以让生活过得好起来,可你爸……
孙继艺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明天我去和我爸说说。
老孙答应儿子先去北京做个鉴定,但他坚决不同意现在就卖了花瓶。孙继艺说,把花瓶换成人民币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比如开公司,买写字楼的事;家里房子还贷款的事;还有给老爷子开画展的事等等等等。老孙说,现在元青花的价格在不停上涨,再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要翻它一倍。开公司的事情,确实是大事,要抓紧办起来,可以先和亲戚、朋友借钱买房子嘛,给利息,而且要比银行利息高。别人都知道我们家有价值两亿元的古董,不会不借。
老孙一向强势,向来说一不二,孙继艺从小被父亲管教,即使在叛逆期都没能对父亲叛逆过一天。孙继艺想,对待顽固的老爷子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半年后,老孙终于答应了去北京。当小玉得知不会带上她时,有些不高兴,本想哭闹,但为了将来的好日子还是忍住了。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为丈夫送行。
给我买个欧米茄。
行。我给你买。孙继艺说。
两万多呢!
小意思,买!
你个败家的玩意儿。我试你呢,两万块够买四个大电视了。你可给我把钱都带回来,不许乱花。听到没?!小玉娇嗔地白了孙继艺一眼。
孙继艺嘿嘿一笑,把钱给你带回来,那钱可是我的。他这么想着,却没说。不必伤了夫妻感情,小玉的温情让他体验了久违的美妙,这半年来,生活的变化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棵树,正逢春天,每日都是生机勃勃的。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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