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哗变》,被审判的审判者 剧本赏析-我们一起看演出
话剧剧本的艺术本质什么?某些角度上说,是对白的艺术。在赫尔曼·沃克的剧本《哗变》中,台词的书写艺术被无限放大,演员的动作被无限压缩。肢体语言的戏份,在《哗变》中几乎是没有的。所有的情节,可以说都发生在法庭的内部。当然,作为普利策奖的获得者,沃克并不会仅仅只是构建一个狭小的舞台空间,来展现自己神乎其技的台词技巧。他从一开始,就创造了一个纠结的人物:那位被极不情愿推上辩护席的律师——格林渥。艾婷婷
格林渥:玛瑞克 医品贤良,(站在辩护席前 ,一边翻包 ,一边冲玛说)我宁愿对你起诉 ,也不愿意为你辩护。(玛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很惊讶,回头看着格。格停顿了一下,继续地)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为你辩护了。所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只要能打赢这场官司,我会叫你无罪释放的。可是这些事你帮不上忙,所以你也甭管我怎么干。(将包内资料,卷宗拿出,将包搁至地上)
作为被告的辩护律师,格林渥要在一场审判中,为在军舰上哗变的执行官玛瑞克辩护。他心知肚明的是,玛瑞克的哗变毫无正当的理由,完全是因为他对舰长奎格严苛要求的憎恶所致。所以,这一场军事的哗变龚泽艺,一无理由,二无根据,三无道德。更何况,玛瑞克并非自己想要在危急时刻“弹劾”奎格,他也是受到了更加阴险的吉弗蛊惑,才有如此鲁莽行为的。归根结底,这一出庭审戏的始作俑者,是吉弗,玛瑞克是他的棋子,而正直严肃的奎格舰长,只是一个倒霉蛋而已。
格林渥:我们要的是一个英雄的执行官,不是两个心怀不满的混蛋,你懂不懂?树立起一个孤胆英雄的形象,我才能打赢这场官司啊。来来来,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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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渥:玛瑞克,我们这些人是光着屁股参军的,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断奶呢。他们先把我们欺负个够,然后给我们穿上个不伦不类的军装龙过鼠年。可是忽然间呢,我们打沉了德国的潜水艇,击落了日本的零式飞机。有不少人干的很不赖,我可不怎么样。但是我相信一点,这场战争非打赢不可。
在整个剧本的上半部,格林渥语言极少,只是提及了令人疑窦丛生的“黄色染料”。此外,他并无任何建树可言。他的话语中,隐含着大量的潜台词,他不愿为玛瑞克辩护,他知道玛瑞克是个肮脏的小子。但是工作被分派到他的头上,他只能利用“下三滥”的手段来为玛瑞克做无罪辩护。要做到这一点,他只能朝着奎格舰长身上波脏水。在一次一次的语言游戏和语言陷阱中,他设计好了一个整个巨大的圈套。他先用不同证人的证词,证明奎格有着“类偏狂型人格”。再将其扩大成“精神疾病”,并最终在自己巧舌如簧的辩论、狡辩、胡扯、夸张、断章取义的说辞下,证明奎格的“精神状况”有问题。
格林渥:魁格先生,我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黄色染料这个说法?
魁格:黄色染料?(格林渥点头强调)没有听说过。
格林渥: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 “凯恩号”上的全体军官在提到你的时候都习惯地把你叫作“黄色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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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渥:在弗洛伊德学派的理论里边,承认精神病态这个概念吗?
伯德:哦,这么说吧。有的人精神受到障碍,另外的人精神得到适应。
格林渥:不过这两个术语, “受到障碍”和“得到适应”,是不是就是我们外行人说的“病态的”和“健全的”呢?
伯德: 非常粗线条地说,是的。
……
格林渥:换句话说,他是病态的。
伯德:我记得我同意过,粗线条地说, “受到障碍”和“病态”两种说法相似。但是,如果这样分析,那世界上很多人都可以说是病态的喽。
格林渥:可是我们目前审理的是魁格少校一个人的健康状况。既然他是病态的,那你们那个小组怎么说他是“健全”的呢?
而到了第二次庭审阶段,格林渥开始“放大招”。他诱敌深入,其最阴险的招数,是逼迫奎格在庭审现场暴怒,指责在战争中一切不符合军威和军规的行为,并将其转变为奎格本人的精神病使然。于是,一场针对玛瑞克的诉讼,转变成了对于奎格的审判。这种“被审判的审判者”的桥段,大大增加了剧本的可读性和戏剧性。当然,在庭审现场,奎格有一段8分钟的独白,他的情绪从气懑转到了“偏执”。他为了整顿整个军人队伍,用了严格的手段——这种手段,在格林渥的“证明下”,变成了“精神病”的具体表现。最后,奎格的大度以及对下级的培养——那一段对玛瑞克的总评语,成为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格林渥:你没有提醒他不许篡改航海日志吗?
玛瑞克:我提醒他了,他只不过咧嘴笑,他说不改的结果就是我会因为哗变受到审判,而在他的档案里加上一条冤枉他的罪状。他说就为了几行铅笔记录不值得。
格林渥:后来呢精灵夫妇?
玛瑞克:后来他就苦苦地哀求我。说着说着还掉了眼泪–最后他气急了,把我给哄出去了。我就把报告送上来了。
格林渥:那就是说,在台风过去以后,在舰长同意的情况下,你完全有可能擦掉记录掩盖真相?
玛瑞克: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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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格:(作无奈状)我首先要说的是,我接手指挥这条舰艇的时候,那实在是又脏又乱。当然,我不是要责怪我的前任舰长。因为“凯恩号”在实战条件下服役已经有一年半了。但是无论如何,为了舰艇和全体船员的安全,我必须进行整顿。我采取了一些严厉的措施。至于玛瑞克上尉,从一开始,在整顿纪律这个问题上跟我的看法是不一致的。很可能他认为,我的这些努力就是神经不正常的表现吧。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整场戏里,奎格仅仅露面两次,他从自信满满、器宇轩昂地上台,到惊慌失措,知道大势已去的下台,华彩只有一次独白。这一段独白,是沃克写作艺术的具体表现。他在表现一个舰长的勇敢、正直、体面的同时,还表现了他的大度、宽容,甚至是既往不咎。与此同时,沃克也没有把“高尚”、“完美”这样的字眼放在奎格的头上。在他的笔下,奎格有着明显的缺点,甚至是不可理喻、遭人嫉恨的缺点。只是,这些缺点,并不成为哗变的理由,更不是证明其无资格指挥一艘战舰的论据。可是在这里,这一切都成为了格林渥的工具,每一招都让奎格无法招架——律师的恶,被展示得一览无遗。
格林渥:在战争期间,你哪弄到的一箱子的烈性酒呢?
魁格:这是在珍珠港我从军官们手里面买来的酒票。
格林渥:于是你利用你指挥的船把这些酒从珍珠港运到了美国本土?你知道规定里面不?
魁格:规定我当然都清楚了。这个箱子在启运以前我把它封好了,而且我跟医用酒精都放在一起的。美国国内烈性酒很缺货,而且贵的要命。我在海上连续服役三年了,作为“凯恩号”的舰长,我给自己松动一下条例,大家都这么干嘛。高级职务总有点特权吧。我并不是要向法庭隐瞒这件事情,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我是把两个箱子弄混了。
格林渥:根据凯斯的证词,给那些士兵下的乱七八糟的命令都是你下的。
魁格:他,他撒谎。
格林渥:还有,他如果不赔你钱,你就不在他休假证明上签字。
魁格:他还是撒谎。
律师是格林渥的身份,格林渥本人是一个恶人么?沃克的高妙,就在这里显现强占前妻。他把格林渥塑造成了一个可以置身事外,但又无法隔岸观火的人物。他不止一次在剧本中说格林渥是一个犹太人,他的犹太老母亲,正是因为呆在美国才没有被希特勒推进毒气室做成肥皂。他虽然是前途无量的律师,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军,哪怕被新兵蛋子欺负了,也绝不回头。因为他心里知道,能在战争中保护美国这个“糊里糊涂的国家”的,不是巧舌如簧的律师(格林渥);不是妙笔生花的作家(吉弗);更不是浑浑噩噩的蓝领(玛瑞克)打雀英雄传。而是那一群有着铁腕作风、老派风格、一丝不苟,甚至是有些“类偏狂人格”的真正意义上的军人。
众人:他要把“黄色染料”写成大英雄!
格林渥:我说的是实话,我这就告诉你们为什么。我是犹太人,这你们大概都知道。我所以要把“黄色染料”写成英雄是为了我的母亲,一个头发白了的犹太老太太。因为德国人在犹太人的问题上他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德国,他们的做法是把我们烧化了,做成肥皂。可是要把我妈妈烧了,做肥皂,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所以,在剧本的最后,格林渥带着讥诮、讽刺以及愤怒来到了聚会,他批评了玛瑞克,咒骂了吉弗,最终回到了飞行学校,走上了战场。在经过这一场审判之后,身为犹太人、没有母国的格林渥似乎更加珍惜和平了。诚然,作者沃克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在二战中,沃克在海军时的职务跟被告马瑞克一样,也是驱逐扫雷舰副舰长。不过,他并没有哗变,为了消除《哗变》带来的误解,他总是一再解释自己是个尊重上级的好士兵。其实,整个美国海军历史上,也没有发生过哗变,即使发生了,结果也不会是《哗变》中的这样。
格林渥:在法庭上我为玛瑞克辩护,可是我发现被告根本不应该是他。可是我要替他辩护,我就非得把魁格宰了不可,我是为你宰的。魁格让我整成那样不公平。是他挡住了那个纳粹戈林将军,没有让他把我妈妈做了肥皂。今天我不想吃你这顿饭,我也不想喝你的酒,我祝一下酒就走。(将奶油擦在基弗身上和脸上)这是你的,为了你的作品,你永远也擦不掉你脸上的“黄色染料”。
玛瑞克:格林渥……
格林渥:东京再见吧,你这个哗变犯关颖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