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大作战》中的家族情结 平成四世同堂-科幻百科
希望我们一家人手牵着手,不要败给人生。如果遇到了艰难和苦痛的时刻,能够像往常一样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因为最糟糕的,是饥饿和孤单提防小手。我这一生因为有你们在身边感到十分的幸福。
——《夏日大作战》
《夏日大作战》
虚拟现实 / 赛博朋克 / 家族文化 / 押井守
2009年8月1日 首映
今年7月20日,日本动画导演细田守的新作《未来的未来》在日本上映。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与之前的超高期待值相比,《未来的未来》在上映之后惨遭口碑票房双失败。
而在2009年,同样在盛夏中上映的《夏日大作战》却在短短几天里横扫了十四亿日元的票房。两者相较之下,倒让我把《夏日大作战》又翻出来重看了一遍。
从吉卜力工作室中出走的导演们如今基本都已自成一派,而细田守毫无疑问是个中翘楚:从2000年监制《数码宝贝剧场版:我们的战争游戏》开始受到注意,再到2005年执导个人首部动画长片《海贼王:祭典男爵与神秘岛》,再到2006年凭《穿越时空的少女》名声大噪,再到接下来的《夏日大作战》《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短短十年,四部长片过后,细田守已跻身日本最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导演之列。
若说细田守最大的特长,大概是从生活中细小的情愫出发,编织一个有趣的故事。《穿越时空的少女》是关于青春,《狼的孩子雨和雪》是关于母爱,《怪物之子》讲的是父爱,而《夏日大作战》是关于家庭。
本片中固然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优点,比如一流的编剧水准,精美的作画,以及声优们的优秀表现——但我认为正是其中对“家族”这一概念的刻画,让这部动画值得被反复玩赏。
家族问题是整个二十世纪中国革命史所无法回避的重要问题。某种程度上讲,家族的变迁史中,凝聚着“五四”以来中国革命的影子。
如电影中阵内家那样庞大的家族,放在中国现代小说中,则是《雷雨》中的周公馆,《四世同堂》中的祁家或《北京人》中的曾家——围绕在这些家族之间的问题,永远是出走与监禁、革命与封建、自由恋爱与婚姻包办、进步思想与鸦片赌钱。
但《夏日大作战》的野心在于:它试图在我们面前呈现一个改良的理想大家族形象,并且让这个看似古板的东西与流行文化元素完美融合。
这是一步险棋,但细田守做到了:在《夏日大作战》的世界中,细田守通过不断制造巧妙的错位感,使得赛博朋克世界与乡村田园世界成功交融在了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世界的并置并非是单纯为了营造戏剧效果,而是具有各自的象征意义。
开篇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令人惊叹的Oz系统。在本作的世界观中,Oz是一个开放的虚拟世界,每个人都可以注册一个账号,建立自己的虚拟形象,并在Oz中自由生活。几乎每一台能够上网的电子设备,都能对Oz世界中的虚拟角色进行操作。
不同于推特或者亚马逊,Oz是一个独立的、自给自足的网络世界:它如此流行,以至于全球很多实体公司和机构都加入其中,将它与真实生活的边界完全混淆。Oz成了现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像《头号玩家》中的“绿洲”那样“娱乐至死”。
非现实的空间是细田守的一个标志性风格。在《怪物之子》中,这种怪异空间是与城市相连的妖怪世界;而在《夏日大作战》里,这是未来感十足的赛博空间Oz。值得一提的是,在09年的电影里,对赛博空间的构思中便出现了网络结构拓扑图、扁平化卡片设计等惊艳的细节,细田守的脑洞和预见性实在令人赞叹。
数学天才健二便是这个庞大系统之中的一个小小的后台管理员。暑假来临,健二的学姐夏希请他帮忙去家里“打工”,一直暗恋夏希的健二便答应了下来,跟着她来到老家长野乡下。
来到此地之后,健二才发现“打工”的真实含义是为了安慰九十高龄的奶奶阵内荣,扮演四天夏希学姐的未婚夫飞鹰艾迪。箭在弦上,健二也只得答应下来。
为了张罗奶奶的寿礼,几乎整个阵内家族成员都齐聚一堂。健二很快发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阵内家族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半生为人,而是一个完美符合费孝通所谓“Expanded Family”定义的庞大家族。
这个家族奉行“女尊男卑”,由奶奶阵内荣担任族长,各家支的成员几乎在日本各地散叶开花。这位老族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吉祥物,而是家族绝对的权威与象征,如同贾母一样过问着家族的各种重大决策,甚至连曾孙辈夏希的终身大事也要过问,亲自“面试”健二。
这一点很有意思,我们接下来再谈。当镜头随着健二的视线移动的时候,阵内家族的全景也如同琥珀般凝固到了影像世界之中。影片两次使用令人印象深刻的远景镜头,第一次是在介绍Oz虚拟世界,第二次便是在展现阵内家的风貌。两个世界的隐性对抗,在这里初露端倪。
健二想要真正成为家族的一份子,仅仅是以未婚夫的身份进入家族是不够的;他最多只能成为一个家族中的外人。只有像阵内家的人一样做事,才能获得家族的认同。
所以在他初到阵内家庭院的时候山谷两日,我们会屡屡看到这样的镜头构图:在狭长的走廊之中,健二总是被夹在墙壁和走廊之间,孤零零地在寻路。
生在普通家庭里的健二,或许完全无法理解阵内家的存在。正如我们今日也多言家庭,少言家族;过年时面对七姑八婶催结婚、问成绩之类的轮番“刑讯”,大概是中国年轻一代共通的心理阴影。
维系这样一个家族的纽带是什么呢情系二人转?是和谐的家人关系?庞大的田产?抑或是阵内奶奶的威严?这个问题令观众困惑,也同样令健二困惑。这个问题健二一时间无法回答。要想理解这个家族,他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便是接下来的Oz危机。美国军方研发的人工智能“Love Machine”意外暴走,试图潜入Oz的世界。它给全世界Oz用户群发了一封写满数字的古怪邮件,而凭着超人的数学天分,健二意识到这是一份密码,便顺手将它解了出来发回原址。
密码实际上是打开Oz系统后台的密钥,“Love Machine”由此成功进入Oz的世界,并凭着自己玩乐的本能肆意破坏。
只看《夏日大作战》之中虚拟世界中战争的一条故事线,这个故事是比较平常的:早在2000年,细田守担纲监督的《数码宝贝剧场版:我们的战争游戏!》就讲述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
影片中不起眼的小病毒靠不断吞噬数据获得进化的设定,也与《夏日大作战》中的Love Machine 别无二致。甚至说后者翻拍于前者也毫不过分。
但《夏日大作战》的成功之处——或者说复杂之处——正是在于它颠覆了以《数码宝贝》为代表的这种“小英雄”模式。
以往的作品大多强调少年在面对世界危机时所做出的贡献,而家庭情感则在适当的时机被抛出,仅仅为了丰满人物形象或提供情感起伏而存在。
然而,在本作中,Oz危机是一场突然闯进田园风光之中的赛博危机,而健二并不能独自承担挽救一切的责任。整个阵内家族必须作为一个有机体,以自己的方式应对这场世界浩劫。
所以接下来,我们看到被污染的Oz搅得天下大乱,原定回家贺寿的其他家族成员纷纷因为变故无法出席;而阵内奶奶则毅然拿起电话,宛如将军般在家中坐镇。她先是挨个鼓励被困在岗位上的家人认真工作,接着又动用自己的人脉,有条不紊地通知全国各界有交情的重要人士,为他们或加油打气北马里亚纳,或指点迷津。
这样的桥段在很多科幻作品中都是极难得见的。我们见过身穿外骨骼战甲的士兵攻打异形,见过天才黑客或游戏玩家对抗邪恶辛迪加,但唯独没见过一个活像从历史书中走出的老人用自己近乎古板的方式对抗电子幽灵。
事件的转折始于离家十年的阵内侘助出现在家中。侘助是家族的养子,为了获得家人的认可而独自去往美国留学,并闯出一片天地。
然而当得知引起动乱的元凶“Love Machine”正是侘助所发明(而后者显然对这场大骚乱不以为意)时,奶奶大发雷霆,并在当晚心脏病突发。
由于Oz陷入混乱,本来设定好的救生系统没有被触发,奶奶没能得到及时抢救而离世了。在两个世界的对抗之中,阵内家族遭遇了最惨重的一次失败。
奶奶的离世尽管为这部整体风格喜剧向的动画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的死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只有通过她的离世,这个形象才得以真正完成。在接下来的情节中,我们看到阵内荣奶奶依旧在与家人并肩作战。
尽管健二与阵内家族成员群策群力各显神通,但在战局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依旧是这位老人的三条“遗计”——老式拨盘电话,关键时刻出现的遗书,还有她生前最爱与家人一起玩的花牌游戏(即最后击败“Love Machine”的底牌)。
老电话对抗失控的网络;花牌游戏对抗穷凶极恶的病毒;正是用这样有趣的错位手法,影片才得以让一个旧故事重新焕发生机。
接下来决战“Love Machine”,化解卫星坠落危机等情节,虽说紧张激烈,但并无太大的分析价值。无论是片尾健二爆发出的惊天心算能力,还是花牌决战中喜闻乐见的“元气弹”桥段,似乎都在大声对观众的耳朵喊道:“电影要结束了”。
危机过后,影片以一个稍显俗套的大团圆戛然而止。健二与夏希喜结良缘,叛逆的阵内侘助重新被家族接纳,吴春怡全家人顺利完成奶奶的喜丧。作为一部商业电影,它很好地完成了自身合家欢的使命。
而影片的故事——我想到此却并未结束。
《夏日大作战》真正想要表现的并不在此刻,而在于未来:它想要呈现的,是让阵内家族生生不息的纽带的真面目——这就是更加抽象的家族史(影片结尾阵内家的大门被卫星坠落的冲击波摧毁,而卫星坠落的地方冒出温泉,其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鲁迅在《阿Q正传》中倒是有意无意地触及了这一点:作为一个未庄的“无根之人”,阿Q在使用“精神胜利法”的时候,必定要祭出一句“我的祖上……比你阔的多了”。家族的力量并不在于它的“阔”,而在于祖上之“阔”这一事实。
然而,随着阿Q头颅落地,其家族史也化为了泡影。要延续家族史,还有什么方法比以家族史的历史经验为参照,亲身创造新的历史更加有效吗?
正是由于亲身参与了历史,这一代的阵内家族有了足以与作为战国名将的家族祖先们平起平坐的历史经验。影片已经结束,而未来得及说出的,是家族史的重新书写,是贯彻在家族史中的家族精神的传承。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为何选择以赛博朋克世界与田园世界的对抗作为主线也得到了解释:Oz是一个绝对自由,绝对个人化的虚拟空间,在Oz的世界里,个人的身份由且仅由个人决定,家族属性几乎被完全抽离。它的属性决定了它是彻底“去家族化”的。
而在阵内家,每个人的行为都建立在“阵内族人”这一大前提之下。它虽然允许家人的自由发展,但也强调个体对家族的责任。所以这样看来,片中潜伏在核心矛盾之下的另一组对抗便显得格外有趣:在Oz世界中,“Love Machine”会毫无顾忌地大肆破坏;而与之对应,“Love Machine”之父阵内侘助即使在异国他乡待了十年,仍旧因为对阵内奶奶的思念而回到这个本来不再欢迎他的家族。
结尾再补充一个小小的彩蛋吧:根据知乎用户@Clones的解释,健二破解的那串神奇密码,是2056位的RSA密码。在健二与夏希乘车的时候,他正好在自学Shor算法(一种用于解RSA的量子计算机算法),所以收到邮件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东西刘孟姗。
也就是说,最后在短短两分钟内凭心算爆脑破解千位密码,健二是把自己的脑子当成了量子计算机……嘛,就当自己是在看《刃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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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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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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