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树》 征文大赛优秀作品-深圳大学文学院学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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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
张悠然
一
来到小镇,所有的异乡人都会留意到塞壬·图灵斯特家那不算高的围墙里,耸起的金合欢树冠。灰黏土墙上时间斑驳,碎屑剥落,那棵金合欢树不太有美感,看起来未经修葺,一开花时,阳光下金碧璀璨,和图灵斯特家瘦骨嶙峋的红顶房子格格不入。
“那棵树种了多久了?”感兴趣的游客问道。
市集中忙着兜售牛皮的商人显得很不耐烦,但在和外来商人关于牛皮生意的激烈交锋中,他们总会向耐心屈服,一遍遍的说。
“这我哪知道呢。”
“你可以去问问树。”
“大概图灵斯特家在这的时候,这树就在了。”
但没有人说得清图灵斯特家是什么时候在这的。最原始的那一带居民早已经去世,在一些年迈的卖麦芽糖浆为生的老手艺人口中,或许还能追忆到一些线索。图灵斯特家一直就在那儿,似乎从最初就已经带着树在那片土地安居落户。在居民的印象中,到晚上格外诡异的红色尖顶房子都没有褪过半分颜色。
旁的小道消息,即使从镇子里最嘴碎的婆子口中也打听不来了。小镇的人们对图灵斯特家的人有一种异常的尊敬,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共识,即使图灵斯特家只是一户普通踏实的农户。这一代的塞壬·图灵斯特和他的妻子柏塞亚沉默寡言,待人友善,侍候着几亩田地,过着自力更生的日子。
塞壬高大的身躯总是在清晨第一滴晨露从龙舌兰上滚落之前到田地里耕耘,在下午农夫们三三两两倚在农田旁的桑树下休憩时,沉默地顶着烈日穿过窄窄的田埂和逐渐冷却的市场,走回家里,坐在屋檐下修补家里的老物什。有时候图灵斯特家的大门敞开,那是他的妻子柏塞亚为了把鸡赶回鸡笼,灌水清扫庭院里的鸡粪。经过的路人瞥了两眼,或者闲来搭讪,都会惊奇的发现,塞壬永远坐在那个位置,粗糙宽厚的大手异常灵巧,手中的竹篾或是洗刷干净的藤麻穿梭其间,似乎有补不完的家具农器穆家寨。
直至一天,柏塞亚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这位内向的大汉快活的像镇子里任意一个激情澎湃的小伙子,抱着婴儿在镇子里转了五六圈,发出洪亮的欢笑声,极大方的展示他怀中啼哭声嘹亮的婴孩,不厌其烦地介绍他为儿子定下的名字,塞壬·图灵斯特·第二。
“你甚至没有和我商量过。” 柏塞亚对此颇有微词。
塞壬不以为意:“这没什么。图灵斯特家的孩子一贯如此。他会为自己的名字感到自豪,他的名字,这个家所在的这片土地,都是图灵斯特家留给他的财富。”
柏塞亚不再关注名字一事,怜惜地抱过孩子,解开胸前的褂袍哺乳。
除了孩子的来临,一切事物没有丝毫变动。柏塞亚依旧每天在家里毫不含糊的洗刷牛棚和鸡笼,与邻舍农妇们寒暄一番,亲切地送上刚从藤蔓上摘下的老丝瓜,教新晋妇人们把丝瓜肉清理干净后拿脉络去刷碗,或者把嫩丝瓜剁碎榨汁解暑。
“我听镇上的人们在议论,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大平静。”塞壬解下草帽,语气像是在讨论一年四季无甚波澜的天气变化。
柏塞亚手中的长针没有停下,她和她的丈夫如出一辙。小镇上要翻起怎样的风云,这个国家或者世界上的任意一处地方上的东西她都漠不关心。她示意丈夫在身边坐下,把祖上留下的银烛台上的裂痕想办法补一补。
“或许该用蒸馏水浸泡一阵子,再用坩埚融化重新打模。”塞壬完全被烛台占据,小声嘀咕着走回他的实验室。
图灵斯特家的时间似乎和外界不属于一个体系,他们严谨的遵守着身体里的时间刻度,完全不在意镇上高亢的演讲声。越来越少异乡人会留心那棵金合欢,所有人的焦点被重新凝聚在广场上。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小镇之外的事情。他们兴奋的神经因外界的风声而紧绷,被不寻常的意味抚摸全身,鸡皮疙瘩微微泛起。
二
年轻的军官将佩剑交给身后的部下,用棕榈油擦得发亮的皮靴迈进图灵斯特家的院子。他抬头望了眼正值花期的金合欢树。小孩子总是喜欢改变角度来看待世界,正如小时候他很喜欢跨在爸爸肩头看树,看树冠和天空的衔接处。
他转过头,如今看来,与寻常事物一般平淡。
刚过午时的塞壬还在田地间,他没有叫醒在午睡的柏塞亚,耐心的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等待。沙发上几乎没有任何他小时候留下的刻痕,塞壬耐心的用熟羊皮和填充物拼接上原先的沙发皮,使它看起来像是精心设计般自然。
柏塞亚睡眠极浅,被客厅里的窸窣声惊醒,她穿着睡裙走出客厅,揉揉眼睛发觉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惊喜的冲上前,像是从前般把塞壬·图灵斯特·第二抱个满怀,接着又担心起儿子的饮食,念叨着如何在荒置许久的炉箱里为儿子烤一只乳猪腿,在等待的期间用家里的鹿肉肠熬一锅浓汤李学森。
塞壬·图灵斯特·第二安抚娇小的母亲,表示自己已经用过午饭了,胃部被五斤熏肉和三个酱猪肘子填满,两瓶威士忌把胃部仅剩的缝隙中的空气挤压出来,即使到晚上他也不能将其完全消化。他试图把话题引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上,这燃起了他兴奋的导火索,讲到后面不禁手舞足蹈。柏塞亚静静的看着儿子,不时微笑示意,慈爱的问道:“然后呢?”“听起来不错。”
她不时瞄一眼身后的钟,尽管她准确的感受到晚饭准备时间的迫近,她也不愿扫了许久未见的儿子的兴,决计在自己本该清扫房室的时间里保持沉默。
直至塞壬带着一身暑气走进房子里,他对儿子的归来并不惊讶。门口的士兵笔直的站着,蓝色制服胸前的勋章上用红色墨水刻着“保卫军”。他一如往常的沉思着今天需要编织的新猪圈栅栏,为此,他好几个星期在镇外竹林里寻找结实的竹篾原料。
塞壬·图灵斯特·第二和父母亲切的交谈着,他习惯了军营里高亢的声音,鲜少这般柔声谈话。而讲到这次回家的用意,他的神情格外严峻。
“你们都知道的,这些年反政府武装军队一次又一次的扫荡这个国家,保卫军的力量被不断削弱。”他斟酌了片刻,“即使是我们西部,也很快面临沦落,我希望我们能够尽快撤离。”
“这不可能。”塞壬依旧是淡漠的神情,“镇子上这些年不少反动派来来走走,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灾难。”
“这不一样。”塞壬·图灵斯特·第二的声音逐渐染上焦灼,“你们难道没有发现,镇子上的人迹逐渐消失了吗?”
“这与我们无关。”塞壬的声音冷漠中透着固执,似乎无法被劝动。
“我今晚就要赶回部队,等我带领的军队一走,镇子的防线就更加薄弱了。” 塞壬·图灵斯特·第二有些气急败坏,他十八岁入伍之前的经历给了他不好的预感,固执得像一块烙铁的父亲视土地为生命,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家。但他挚爱着父母金学曾,不愿轻易抛弃他们。
塞壬依旧平静的看着他。
“你回去吧,既然战争必不可免,即使逃走也没有办法抵抗。”
任塞壬·图灵斯特·第二如何苦苦相求,甚至威胁,塞壬也绝不松口,他的母亲总跟随着父亲的步伐,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却又带着认命的无奈。
他大步跨出庭院,抬头看了眼金合欢树,对出门迎送的母亲说:“将这金合欢树砍了吧,叫一位识货的商人来家里考量,总得攒些钱在身上,等战乱一起,好有些盘缠。”
柏塞亚温柔地看着高大的儿子,柔声说:“你的父亲会有主意的 。”
塞壬·图灵斯特·第二扭头大步走出庭院,神色冷硬,士兵向他致敬,叫他“图灵斯特将军”。他接过士兵恭敬呈上的佩剑,赶赴镇子前集合的大部队,重新回到战场。
三
年后,当初那场叛乱已被平息,十几万的士兵尸体从海岸铺向平原,鲜血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国家,经久不散。未能及时处理的尸体堆积在山林里,散发着恶臭,秃鹫乌压压地盘旋在空中,凶狠地俯冲啄食腐肉。
塞壬已经很老了,在某一天早晨,他发现自己不能赶在晨露滴落之前醒来,双眼也昏花异常。他怔怔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涣散的太阳良久。他想,是时候该给自己和柏塞亚打一口棺材了。
在这些年里,他们和塞壬·图灵斯特·第二失去了所有通讯。反动派曾几度攻破镇子的防线,却对图灵斯特家充耳不闻。他们是极有素养的敌人,确认镇子上没有政府军队藏匿的士兵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去,只留下部队在镇子周围驻守。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保卫军将其击杀,几天之后,政府宣布战争结束。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喜极而泣的告诉柏塞亚,柏塞亚温和的回答:“是的,都过去了。”
在柏塞亚坐在门口用上好的蚕丝线纺织一袭精致的寿衣之时,一位陌生的老妪闯进屋子。
她自称是图灵斯特将军的仆人,将一个摇篮交给柏塞亚。
老妪说道,英勇的图灵斯特将军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牺牲,他用尽全力将最后一刀插入反动军队头领的喉咙,成为了制胜的关键一笔。但在此之前,一位美貌的妇人爱上了图灵斯特将军,在一场战役胜利庆祝之时将自己献给了将军,并为其孕育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这位老妪抹了抹浑浊的眼角,交代孩子母亲在得知将军牺牲后悲痛欲绝,追随其上吊离去。并取出一封塞壬·图灵斯特·第二的亲笔信交由柏塞亚。
柏塞亚留下了凄苦灼热的眼泪,泪眼朦胧中打开信,她英勇的儿子在信中表达了对家人强烈的思念,并补充若是自己马革裹尸,生下的儿子由祖父母照料,并由他们为其命名。
她将孩子抱到塞壬面前小丈夫秋月,塞壬失去焦距的双眼凭借感官的辅助准确无误的抱过孩子,轻声说道:“这孩子,就叫塞壬·图灵斯特·第三时尚洋品店。”
塞壬撒手人寰的时候,整个镇子还没有从战后的荒芜中走出来,柏塞亚请来一位老修女做祷告,四位年轻力壮的伐木匠小时候跟塞壬学过手艺,得知塞壬离去的消息十分悲痛,赶来帮助图灵斯特家处理后事。柏塞亚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拖着沉重的步伐去给木匠们煮一锅炖牛肉,邻舍送来了束好的白蔷薇追思哀悼。柏塞亚取出一束花,并将塞壬生前用多余的银羹匙打的十字架送给修女表示谢意。
修女的眼中满是悲悯,将十字架轻轻塞入面目安详的塞壬手中。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在祖母的照顾下长大。柏塞亚异常能干,依旧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接手了塞壬留下的几亩田地,将新鲜的蔬菜送去市集换取大块的牛肉,养着一大群火鸡。塞壬·图灵斯特·第三被柏塞亚送去镇子里开百货店的老马利诺那里,老马利诺和塞壬曾是深厚交情的老友,和沉默寡言的塞壬不同,老马利诺擅长与人打交道第四使徒,自学了来自东方的算术,将百货商店打理得井井有条。
“镇子里的学校还没有重新开办,但孩子总得学点什么。”柏塞亚柔声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总能让人感到舒适。老马利诺爽快地接下了八岁的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决定将毕生所学好好教导这个小男孩,使老友的灵魂感到欣慰。朱翰墨他也怀着私心,将塞壬·图灵斯特·第三视若己出,指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能传承他的衣钵。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和他的爷爷,父亲不大相似,肩膀羸弱,颧骨高耸,且牙尖嘴利,十分擅长算数。他在这间百货店中长大,总有许多好点子。老马利诺十分欣慰,逐渐将经营权交由塞壬·图灵斯特·第三,这间百货商店在塞壬·图灵斯特·第三手中日益壮大。
柏塞亚在这些年岁中渐渐老去,她的牙齿不再坚固,只能吃炖的烂烂的肉糜和土豆,她也开始两眼昏花,只能凭感觉摸索家中的事物,塞壬.图灵斯特.第三给她打磨了一副老花镜,但柏塞亚依旧习惯凭直觉前行,即使是到田里去也妥妥当当。
她感受到,这个家有什么东西在变幻,却是说不清。时钟生了锈的指针依旧恪尽职守的转外联出国,但她能在空气中嗅到质变的发生。
在一天早晨,她发现自己起床时错过了晨露从龙舌兰上滴落的时间,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最后一个恪守着图灵斯特家时间体系的人从此消失,她感到无比低落。
这些年,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已然出落成一个生气蓬勃的小伙子,他不满于一家小小的店铺,市集上那些微小的变化,精确到卖铜簋的手艺人数量的增减也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察觉一些跨越大洋来到临海的镇子里的货物越发吸引人们注意,五色的矿物珠子和明亮的烤釉物什越发时髦。人们希望自己的家里装上新式灯盏,将整间房子照得亮堂,燃起栀子花和牛至的香料来熏华丽刺绣的衣服,这些舶来品得之不易,投机商人将价格哄抬至原价的十几二十倍,依旧被哄抢一空。
“如果我依旧守着那一件百货店,利润实在太过单薄了。”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和祖母商量着,用厚棉毯子小心翼翼的将祖母畏风寒的双腿拢了起来。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这个时代不同了,”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满脸不认同,“如果不多赚一些,投机商人会把你所有的财产吞噬,物价总在水涨船高。”
柏塞亚并不懂太多和金钱打交道的事物,但古老的嗅觉告诉她,突兀的变动总是有风险的。她遵循自己多年经验的教导和神的指示,劝诫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安分守己。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并不以为意,嘟囔着应下年迈的祖母的教导,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宏图。
他看到院子里那棵金合欢树,从他有记忆开始它便一直在那里,又到了花期,金合欢花染黄了每个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想到了金合欢花可以提炼成香料,或许可以进实验室里用蒸馏瓶实验一番;他想到果荚春之雪,树皮和根可以提制栲胶,拿去和异国商人做生意;他想到树脂可以制成胶水,墨水,入药,还可以将这良木砍下,卖给城镇上大兴土木的建筑商,能得不小的一笔钱。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回头看了眼祖母柏塞亚,她正在屋里擦拭着圣母的雕像,衰老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中,神情肃穆。
他回头看了一眼树,哼着小调离开。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踏上了海上征程,穿过地中海,红海,最远曾经到达孟买和阿拉伯。他用低廉的价格换购了大袋的姜黄,番红花和茴香,在阿拉伯用吉普赛人留下的先进科学技术换来了好几匣闪闪发光的宝石,游荡的波斯人向他们兜售大块的羊毛毡和丝绢,塞壬·图灵斯特·第三从中看到了投机的天大利润。除此之外,他们还把一百多只金丝雀和彩色鹦鹉带上船,分别用精巧的鸟笼装好,挂在一面极大的船只内壁上。鸟粪和肉桂香料的味道杂糅在一块,也不能撼动船员和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大口咀嚼烤馕饼的好胃口。
船员们极其信任塞壬·图灵斯特·第三,他们亲昵地称呼其为“塞壬船长”,发自内心地认可塞壬·图灵斯特·第三人如其名。他们曾经在印度海域附近遇过超强飓风,在红海的逼仄通道险些触礁,亲眼目睹了一片被海蠊蛀蚀的幽灵船。船员曾在接近赤道的海域被阳光晒得痛不欲生,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航向时刀剑相向,接连好几个船员因坏血症死去。而塞壬·图灵斯特·第三犹如神明转世,一次又一次带领船队转危为安。
塞壬船长回到镇子上时,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所有的居民都对他的香料,鸟雀和时装心驰神往,塞壬船长的百货店成了镇子上的商业中心,每天的人流几乎要把红木地板踏穿。
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对家里的装潢投入了满腔的热情,他毫不留情的将墙角所有的口蘑和莓苔清除的干干净净,客厅里摆放着崭新的钢琴,准点报时的牙雕挂钟映衬出一番气派,扎染工艺桌布整齐地铺在饭桌,上面摆放镀镍的烛台和银质餐具,气泡酒瓶在明亮的壁灯折射下闪耀着宝石般的浮光。
柏塞亚是在孙子第五次航海贸易回来的次日晚上去世的。
她走得平静,窗外下着绵细的雨,空气闷热潮湿,金合欢花细碎的花瓣铺满了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塞壬·图灵斯特·第三双唇发白,颤抖着为祖母办完了葬礼,瘫坐在树下追思祖母渐去的灵魂。
这个已是而立之年的了不起的船长,在金合欢树树荫下无助地捂住脸,发出像小孩子一般尖利的啜泣声。
四
异乡人走进小镇的广场,市集喧嚣,买鼠尾草,迷迭香和紫苏的商人大声吆喝,随处可见牵着双峰驼的阿拉伯人,手持漏斗挤出骆驼奶汁贩卖。广场中心有外来的马戏班子,小丑用力挤弄脸庞,小孩子将其堵得水泄不通,兴奋地看着小丑表演帽子戏法。他往远处的海岸眺望,密密麻麻的船只分布在浅水湾,海平线上商船扬帆,分别前往世界各个角落去收购时兴的商品。
“这棵树种多久了?” 异乡人指着图灵斯特家的金合欢轻声说道。
面对这样古怪,本地的商贩无一不感到诧异,耐着性子笑容可掬的回答:
“这我哪知道呢。”
“您可以去问问树。”
“您要是对金合欢树感兴趣,我这儿有许多金合欢花提制的精油,你准会喜欢。”
异乡人微微一笑,合手离开。
商贩面面相觑。从来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图灵斯特家灰败的矮围墙和其貌不扬的红顶房子被美观的独立式洋楼几乎挡得密实,唯有在这些楼群顶端能看见一截茂密的合欢树冠。只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抬头研究天空,以至于这截树冠已被忽略。
这个经历过战争,逃难而又逐渐复兴的小镇里,图灵斯特家显得神秘又低调。
一些年轻人的祖辈曾是塞壬船长的船工,据他们回忆,那是小镇商业的第一个黄金时代,直至塞壬船长在拉美尼亚返回小镇的一次航行中患上猩红热死亡,船工们忍着悲痛将其尸体永久的留在加勒比海。那是一位极具才华的船长,他的与世长辞为他的商品垄断时代划上休止符,镇子上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物资匮乏与闭塞。但在塞壬船长的影响下,越来越多年轻人跨上海洋的征途,他们逐渐摸索,在塞壬船长的经验庇佑下逐渐成长为新一代的航海家,打开了小镇通向全世界的海路。
还有一些牙齿掉光的老人,他们已经数不清自己的岁数,只记得图灵斯特家在战乱时期降世的英雄,这些人为图灵斯特家族增添了浓厚的神话色彩。
异乡人穿过狭窄的街巷,驻足在图灵斯特家的庭院门前。一位面容和蔼的妇人坐在门口,拆解旧毛衣的毛线用来纺织务农手套,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和善的上前询问。
“我曾与图灵斯特家有过些往来,”异乡人合手作揖,“兴许您的丈夫小时候也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薛小冉。”
妇人的眼中闪烁过异样的光彩,经过一番交谈,她高兴地唤出在房间里研究琴谱的女儿,并歉意地表示儿子还在田地里染指首席总裁,到了太阳往西北方向偏移些刻度时,他才会回家。异乡人轻轻摇头表示不介意,将手掌放在脸上泛着玫瑰色红晕的小美人儿额上。
“这就是柏塞亚·图灵斯特吧,上帝保佑,她必定会继承曾祖母对她美好未来的祝福。”
妇人十分诧异,瞬间泪光上涌,看着这位来自远方的贵客的眼神更为亲切了几分。她严格遵循的图灵斯特家未经记载却得以相传的时间体系,到了烹制晚餐的时刻,用最鲜嫩的莴笋,甜玉米粒和土豆熬制浓粥来招待图灵斯特家尊贵的素食客人,乖巧的柏塞亚·图灵斯特美丽且能干,和面用沸水煮了一大锅酸汤疙瘩。从农田里回来的塞壬·图灵斯特·第四在得知异乡人身份之后与其寒暄许久,并带领这位贵客参观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实验室,展示了他在打磨工艺上的惊人天赋。
异乡人走出房子,停在金合欢树前,轻声说道:“这里似乎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被时间改变外貌和内里的地方。”
合欢树梢拂动,沙沙作响,良久传来细细的叹息。
“我知道你是吉普赛部落的古巫师。”夕阳中,树枝轻轻摇动,一人一树在暖黄色的光晕中被镀上金色。
“年轻的柏塞亚·图灵斯特和塞壬·图灵斯特·第四一如当年的那一代人,图灵斯特家族在这一百多年的时光里似乎从未被流水蚀刻。”金合欢树的影子有些苍老的疲态,“我在这年岁接替之间经历了沧海桑田,树干上也却是连一丝战争的瘢痕都没有留下。”
异乡人摩挲着平整的树干,微笑不语。
“但谁又说的清这回事儿呢。”树枝轻轻摇晃,直到风停下,重归一片宁静。紫红色的天空中,一连串飞鸟掠过。
异乡人婉拒了图灵斯特家挽留的好心,决意在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中前行。他望着两位年轻人,温声说道:“你们会为自己的名字而自豪。”
次日,塞壬·图灵斯特·第四在天色蒙蒙中起身前往田垄,发现金合欢树的花瓣悄然落了一地,整个院子一片金黄,这是农田丰收的讯息,而那棵金合欢树在微亮的天幕中显得格外鲜活,蓄着喷薄的生命力。
他穿过田垄旁的桑树林,听到了第一滴露水从龙舌兰叶脉上滚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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