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世悲欢:明清笔记小说中的士林冶游生活》 新书-明清史研究辑刊
著 者:简雄
定 价: 30.00元
出版时间:2018年8月
页 码: 217 插页:4
内容简介
本书围绕明清江南士人的生活和交游,根据《板桥杂记》等明清笔记小说的记载,言必有据,对明清日常生活做了“复制”,是明清日常生活图景的再现。作者说:“这本小书中的大部分士子美姝早已封存在了落满尘埃的故纸堆里,他们只是历史的配角,甚至只是‘士子甲’和‘美姝乙’,有的连名字也没有留下。但在历史的抉择关头,他们同样显现了人性的力量,或许他们才是‘历史真相’的书写者。
编辑推荐
★以“士子甲”“美姝乙”为观照对象,视角独特。明清之际社会急剧转型时期,士林群体却大面积“醉卧花丛”,一种有历史脉络可寻的风气已经形成。本书从普通士子的生活与交游视角,通过爬梳笔记小说中关于“士子甲”“美姝乙”所谓历史配角的记载,来再现明清日常生活。并用不同于“高头讲章”的叙述方式,既有可读性,又能感受历史思索的魅力。
★广泛涉猎明清笔记小说,言必有据。征引史料包含但远不限于“历代史料笔记丛刊(明清)”“历代笔记小说大观(明清)”等,力图在更宽泛的史料记载基础上,还原明清江南士林的日常生活,堪称明清笔记小说和“泛笔记小说”著作的索引。
★精选彩插,精炼导读,注重目录、辑封等细节设计。
作者简介
简雄,本名张建雄,资深媒体人,高级记者,苏州大学兼职教授。业余从事写作,出版有《大户人家》《士风乍起》《浮世的晚风》等书。
目 录
001-008 引 子
009-020 寇白门
021-046 风月侠骨
047-060 英雄多情
061-072易代悲歌
073-078 另一种面相
079-088 状元情话
089-114 娱乐至死
115-140琴画诗酒
141-148江湖水深
149-166 “盛世”的边缘
167-175 无路可逃
176-208附录 余怀晚隐吴门考
209-212征引书目
213-217后记
精彩章节
状元情话(节选)
作为国家选拔“公务员”的一项制度,科举并不是选拔“著名文学家”,而是选拔优秀的治国理政人才。这就造成了士林人格的两重性,尤其是状元,首先应该是政治的,然后才是文化性情的。如果错位,对国家而言是“事故”,对状元个人而言就是“故事”。下面就来说点与正史不同语境的状元故事。
首先出场的是弘治三年(1490)状元钱福,《明史》里连个本传都没有,来看其他史料中的钱福简历: 钱福(号鹤滩, 1461—1504),华亭人(今上海)。弘治庚戌科 (即弘治三年,1490)会试第一、廷试第一,钦点状元。小时候我是秦二世,钱福得了一种奇怪无比的毛病,差点送命。不久,其父做了一个梦,有人对他说:“你儿子就是吴宽哪!”吴宽是成化八年(1472)状元,官一直做到了礼部尚书。据说钱父做梦时,吴宽还没有高中。后来,钱福与吴宽竟同年去世。笔记里就是喜欢记些“怪事”吸引眼球。 比钱状元稍晚的陈洪谟(1474—1555)点评说:“(钱福)为人落魄,不自珍重”,结果“以行检不立,考察作有疾黜退”。 ①
钱福的前半段科举人生真的和苏州人吴宽很相似,但人生的下半场却大相径庭,问题大概就出在“行检不立”上。冯梦龙《古今谭概》有钱福轶事一条:
钱鹤滩(福)已归田。有客言江都张妓动人,公速治装访之。既至,已属盐贾。公即往叩,贾重其才名,立日请饮。公 就酒语求见。贾出妓,衣裳缟素,皎若秋月,复令妓出白绫帕请留新句。公即题云:“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蛾眉淡点唇。 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马伊琾前夫?” ②
褚人获《坚瓠集》也收录了这条笔记。听到外地有位美姝,已经退休的钱福竟立马打扮一新奔去求见,士林中可能看作是“性情”, 而在道统看来就是“老不正经”了新亚大包。这首诗打的是油,写的是盐,搅翻的是醋, 真有“文化”啊。但卖弄的是才情,丢掉的却是状元声誉。 可见当时对士林性情的评判明显因位置不同而有不同标准。
第二位出场的状元叫康海(字德涵,号对山,1475—1541),在前文已亮过相。康海的名气比钱福要大得多。他不仅是弘治十五年(1502)状元,还是明代“前七子”之一,创立了自己的文学流派。《明史·康海传》只有几行字,如果把他看作著名文学家显然是远不够的,但正史把他当状元来评价,仅给几行字,说明康状元是国家的一个政治“事故”。
康海是武功人(今陕西武功),与太监刘瑾算是陕西老乡。尽管《明史》本传上说“(刘瑾)慕其才,欲招致之,海不肯往”。③但与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弄权太监同乡,终究要弄出是非来懒财网。《明史》 本传接着写道,同为“前七子”的大名士李梦阳因直言下狱,写了张纸条让人带给康海,上书“对山救我”。康海为救朋友,无奈去找刘瑾。“瑾大喜,为倒屣迎。”这是个相当隆重的动作。第二天,李梦阳就被释放了。可见刘瑾对康海确实很看重。
士林讲究人品,而政治只有输赢。康海为朋友两肋插刀,彰显了书生性情,却因此卷入了政治斗争。随着刘瑾倒台,康状元的政治生命也画上了句号。 作为状元的康海死了,但作为文化人的康海变本加厉地活了下去。《明史》本传记述道:
(从此)挟声伎酣饮,制乐造歌曲,自比俳优,以寄其怫郁。 九思尝重赀购乐工学琵琶。海搊弹尤善。后人传相仿效,大 雅之道微矣。④
喝酒买醉,沉湎声色,还干起了乐工的勾当老鸭头,以此消解心中郁闷。九思即王九思(字敬夫),康海的老乡,弘治九年( 1496)进士。 也因刘瑾案牵连被勒令退休。正史的后两句点评分量相当重,几乎把后来士风式微归结到康海身上了。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记了康海一条:
康对山常与妓女同跨一蹇驴,令从人赍琵琶自随。游行 道中,傲然不屑。 ⑤
名士妓女共骑一头驴,潘长甬驴还是瘸腿的,小厮抱个琵琶跟在后面 跑,场面确实够招摇的。《古今谭概》等多种笔记收录了这段轶事,可见影响之大。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有“康修撰海”传略一篇,比《明史》详尽多了,不仅记录了康海为救李梦阳与刘瑾的对话,而且还记述了康海罢归后声伎之外的一段轶事。有一天,杨廷仪去看望康海。 杨廷仪是下面马上出场的状元杨慎的叔叔、杨廷和的弟弟,兵部侍郎。老友相见,康海又是劝酒,又是琵琶表演助兴,场面十分欢快。 杨廷仪见机就劝了康海几句,来看看:
杨言:“家兄在内阁,殊想念三河一中,何不以尺书通问?”德涵发怒,掷琵琶撞之。杨走,追而骂曰:“吾岂效王维,假作伶人,借琵琶讨官做耶?” ⑥
人家毫无恶意,而是出于好心的朋友之言,却引起当事人大发脾气。康海这样的做派,已不是为了消解块垒,而完全像一头受伤的敏感小鹿,不仅状元形象荡然无存,作为文化人的方寸也已大乱。钱谦益因此还惋惜了几句,说康海本来有“经世之才”,吟诗作文无非是业余爱好而已。弄成这副模样,都是政治惹的祸啊。
①〔明〕陈洪谟:《治世余闻》上篇卷之一,中华书局,1985年5月版,第7页。
②〔明〕冯梦龙:《古今谭概》文戏部第二十七《钱鹤滩》,中华书局,2007年8月版,第341页。
③〔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六《文苑二》,中华书局,1974年4月版,第7348页。
④ 同上书,第7349页。
⑤ 〔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十八《杂记》,中华书局, 1959年4月版,第 159页。
⑥〔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康修撰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4月版,第313页
后 记
2010年岁末,我与几位朋友结伴休假,去看看明孝陵和秦淮河,顺便为“明清江南士林文化传播力”的研究课题找些灵感。
明孝陵坐落在旧都南京东郊的钟山,虎踞龙盘,青山密林。记得那天天气不错,阳光透过林间照射下来,形成斑驳的投影,就仿佛历史的沧桑。甬道虽到处留着残痕,但威严犹在。尤其是康熙皇帝的“治隆唐宋”御碑,让人感慨万千。这是康熙二十八年 (1689)第二次南巡谒陵时所题。据说康熙到达下马坊后,徒步走入陵园,在陵宫门口突然停下,弯腰行三跪九叩之礼。康熙此刻的心情一定相当复杂,因为他的做派,与其说是对前朝太祖的敬仰,不如说是对江南文化生态的担忧……下山路旁小憩,我心生诗意, 得五言一首:
枫红叶染霜,帝庙映斜阳。
觉寺贫僧起,堂皇大明扬。
谁隆唐宋治,尽话世间凉。
神道几多载,依然一梦乡!
下午转道秦淮,先看了江南贡院。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曾留下无数古今乐道故事的地方。在2015年初出版的拙著《浮世的晚风》中,我写下这么一段:
秦淮河畔的江南贡院安静地坐落在原处,不过已经成为博物馆了。留存一小部分供参观的考试号舍,让后生小子顿生遐想:一个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初就是从这样逼仄的“鸽笼”里走上历史舞台的吗?
选定当晚留宿在河边的状元楼酒店,晚饭后李惠媛,几位朋友又一起相约秦淮。寒风瑟瑟,灯火阑珊,行人稀少,昔日的风流早被岁月 雨打风吹去,几乎所有的光荣与梦想都留在了故纸堆里。回到酒店,温柔的灯光照映着客房内一些仿古陈设,泛着幽幽的光泽…… 我忽然有些穿越,仿佛一位经历了人生搏杀的士子,在易代离乱后故地重游,遂感慨良多,又得七言一首:
西风瑟瑟落京州,书卷轻移第一楼。
夫子庙前寻圣影,秦淮河畔觅灯舟。
金榜贡院依稀在,亭馆佳人何处求?
王谢堂前春去也,空抛岁月枉封侯。
比起先贤,我们这一辈的旧学底子甚至连汗颜都不敢说,这当 然有时代变迁的原因。这次旅行完全是兴之所至,说不上田野调查,却促使我开始系统翻检和阅读这一时期的名士诗文集及史料笔记。“明清江南士林文化传播力”研究,源于对明清江南士林为什么特别强大的发问。而“如此强大”的士群体在急剧转型的时代 为什么束手无策?而束手无策的抗争又为什么竟用“无计花间住”式的俗套来表达呢?宏观史或思想史的著述已经十分丰富,那么,能否找到一个可读性很强的横断面来叙事,并用不同于“高头讲章”的叙述方式,既能让读者在阅读中感受历史思索的魅力,又能面向市场吸引读者呢?
梳理从解读“明清江南士林精神”开始。在之前出版的几本拙著中,我反复表达了一个观点:由于历史上士林分化相当严重,因而造成了阶层群体叙事的复杂性。但明清之际士林大面积“醉卧花丛”的现象表明,一种有历史脉络可寻的风气已经形成,按《明史》的说法叫做“大雅之道微矣”。这是正史记述弘治十五年 (1502)状元康海事略时的慨叹。由“士”而“仕”,最后又被政治打发回去。重新去掉了“人”字,却连原来的“士”还不如。我在记述康海时也不免感叹:“士林讲究人品童殿,而政治只有输赢。”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类“劣币驱逐良币”的游戏,再顽强的精神圣殿也将逐渐崩塌。累积到末世,必定会来一个天崩地坼的了断。可见,士林精神的式微首先是因为政治的黑暗与堕落。
把叙事逻辑厘清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叙事。早有先贤认为,正史基本就是政治史。但我的兴趣在于,如何从社会日常视角即到普通士子的生活中去获知政治?这就需要大量阅读先贤留世的诗文集和爬梳称为“野史”的史料笔记。对一个业余历史爱好者来说,这是件自找麻烦的活儿。所以在把士姬交往这一截面向 “广度与深度”拓展之前,我先选取了“江左三大家”“复社四公子” 这样的名士案例,尽管钱柳、冒董、《桃花扇》这类情感大戏知名度颇高,但勤能补拙,细心爬梳,依然可以有所创意。
如何叙事还有一个文本叙述技术层面的问题。钱谦益曾有言:“变史家为说家,其法奇。”“寓史家于说家,其法正。”这是不同于正史的叙述方式。“奇”即创意,“正”即正道,同样可以写出品质纯正的历史作品来。而我的想法极其纯朴,不管怎么写,总要让像我一样喜欢阅读历史的读者愿意读、喜欢读、读得懂。
事实上,《浮世的晚风》出版后,确实收获了不少公开评论。学者、朋友和读者的品读,对我无疑是一种鞭策。我便延续《浮世的 晚风》对“历史横断面”的叙事逻辑,并继续选择一个有可读性的叙述框架,试图以“广度与深度”进一步积聚起研究课题的厚度。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小书,既是《浮世的晚风》续集,也是一个阶段性成果;既是我阅读积累的过程,也是追寻一种逝去文化精神的过程。与名士不同,这本小书中的大部分士子美姝早已封存在了落 满尘埃的故纸堆里,他们只是历史的配角,甚至只是“士子甲”和 “美姝乙”,有的连名字也没有留下陆舒媛。但在历史的抉择关头,他们同样显现了人性的力量,或许,他们才是“历史真相”的书写者。
据说,宋以前的史料可以读完末日公寓,但明清的史料笔记肯定读不完 的。我对明清之际这段历史充满了好奇心,每每灯下掩卷,总想再 选择笔下他们中的某一位来一场穿越式的交谈,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为什么会在历史关头选择这样的活法?而这样的活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历史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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