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柴盒里蒸蛋》 非常6.1-兴化文学
火柴盒里蒸蛋
文 |朱秀坤
乡下孩子没闲钱,又不敢跟家里要,要也没有。
也贪玩。除了小巷里打仗,大河里戏水,家门口捉迷藏,拎了踢罾捕鱼虾,野地里疯去,从不花钱买玩具,随手就能做,比如麦秆黄了,折断了就能编只宝塔笼,捉两只翠衣蝈蝈装进去,挂在屋檐下,日头越亮堂,它们唱得越高兴;比如粉豆花开了,掐一朵,抽出长蕊,搁唇边,马上就能呜哩哇啦吹出一段乡野小调;比如废弃的作业本,撕开来,就能叠成纸船、纸飞机,或上天,或入水,放飞的不光是快乐,还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遐思。也可叠成三角、方块,用力甩地上,弯了腰,用巴掌去扇,扇翻过来,就算赢,或者干脆将小方块链接成纸鞭子,缚在腰上,再插一把木头手枪,感觉自己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神气极了。小姑娘则要文静许多,采了姹紫嫣红的凤仙花地铁诡事,瓷碟子里捣烂了,拌上明矾,敷上十个指甲盖,翌日醒来,十指蔻丹,比戏台上小花旦的兰花指还让人惊艳。或者抽几根柳条,去了叶,剥了皮,三下两下编成小柳篮,装上大堆的花花草草,装点自己的卧室。又或者找根长绳,跳绳;小瓦块磨成四枚子儿,布沙袋往头顶一扔,玩抓子儿;三根鸡毛栽进铜钱做毽子,踢毽子……
馋了,怎么办?春天的茅草尚未开花,那包含了柔韧花穗的芽苞,叫作茅针,便是极好的小食,清甜、甘美、沁人肺腑。然后,麦田里攀附在麦秸上的野荞荞结了荚,摘上两口袋,嘴里吹着麦叫叫(即麦秆做成的口哨),半锅野荞荞荚子添半瓢水,略撒点盐,送进口中,糯软起沙的,好吃着呢,边走,边玩,哪怕写作业,嘴里也不闲着。夏秋时节可吃的那就太多了,地里随便就能找两只野生瓜来解馋,河里飘浮的野菱也清嫩得诱人,或者荷塘中偷采两只莲蓬,或者爬上墙头,摘人家几只蜜桃,路边地里拔两棵花生,“喀嚓喀嚓”吃得美极了。最有趣的是乡间烧烤,捡一堆枯枝乱草,草下埋了现摘的红薯、芋头、嫩玉米、青麦穗,点燃了,很快就是一波波植物的清香随了袅袅白汽弥散开来,马上又是一阵阵烤香四溢而出,那才是天下最美的食物呢。不待火灭,将那些烤得黑乎乎的果实从火堆里抢救出来,剥去玉米苞,撕开红薯皮,里面是金黄金黄的粒粒鲜玉米,红薯都烤出糖稀来了,憨厚的芋头怕是在火堆里呆久了,已烧成了黑炭,剥开,再剥,最后也就剩汤圆那么大一块儿了,一口吞下去,哇,无与伦比的甘美滑爽,世间罕见的奇香!烤麦穗也是我们的保留节目,每年总要烤上几回,香可粘牙的嫩麦穗,那种口感实是美甚。可以说,只要我们勤快一点,侯阁亭乡下一年四季都饿不着的,落叶萧然的冬天里,还要从干涸的水田里,挖几颗野荸荠,清水里洗洗,那种清脆与清美以及其间溢出的清凉甜汁,又是另一种可口滋味。
我们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烤河鲜。田埂上走走,不提防看到秧田里有一条肥硕的长鱼(即黄鳝),马上扑上前,曲起食指,与拇指齐齐用力,另三指在下,一下“锁”住(锁,专门针对长鱼的徒手捕捉方式),那长鱼只能慵懒地晃荡两下,如何也逃不脱的。小伙伴们迅速燃起一堆火,将长鱼直接扔火堆里,一边玩儿去了。看看火灭了,鱼也烤得正到火候。灰烬里挑出来,长鱼已曲成半圆,磕巴磕巴,撕下黑乎乎的烤肉,吃得要多美有多美。甚至游泳时摸得几只河蚌,也会燃起一堆火,烤河蚌吃。一点不怕腥,待蚌壳张开,撒点盐就是,也能呼噜呼噜吃下肚,那时候真的能嘴里淡出个鸟来?那么馋呢。奇怪的是,我们竟然没能像鲁迅小时候,摘来蚕豆烤了吃,哪怕青嫩的毛豆也没烤过。但我们吃豌豆,嫩嫩的,水灵灵的佛予蝶,直接从藤上摘下,嫩荚下嘴,甜丝丝的,一嚼满口的甜汁。实在没东西吃了李俊渠,还吃过棉桃,也甜,但涩,聊胜于无吧。让我至今爱吃的是甜芦粟,滋味和甘蔗有得一拼,样子和高粱差不离,看到人家地里的高粱总以为就是它,一尝一双小小手,才知上当了。后来知道高粱叶中间有根白线,甜芦粟叶中间的那根线是青的——实在没有甜芦粟可吃,也吃玉米秆,微微有些甜味,一嚼满口残渣,我们叫它“甜甜秸”……如今想起这些五花八门的零食,心里真是佩服那时的我们,同时也会生出一丝丝苍凉,还不是清贫生活锻炼出来的?
就有那么一天,我的一位堂哥日日顺乐家,显摆似的在我面前推开火柴盒的小抽屉,里面一根火柴也无,却是满满的一抽屉脂膏状的东东,一股扑鼻的香味直往人身上扑,我知道肯定是吃的。他呵呵笑了,“是我做的蒸鸡蛋羹!可香了,好吃得不得了!”说着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屉,再一屉,变戏法似的,竟一下子从口袋里掏出四五屉这样的鸡蛋羹。我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从没见过用火柴盒蒸蛋羹啊,他太有才了,太有想象力也太勇于实践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一只鸡蛋共蒸了八盒,止不住馋瘾,吃掉四盒。嗨,一口就能干掉一盒,说着他又干掉一盒。“快吃!还热着呢。”我先用舌尖舔了舔,嗯,真不错,蓬松、柔韧且鲜嫩,真香!很快一盒就让我喝掉了,又一盒喝掉了,太美,太诱人,哪尝过这样鲜美的鸡蛋羹啊。是放在火上蒸的吧?不会烧掉火柴盒么?“不会,放火柴的抽屉里,加了水的将夜笔趣阁,这就与烧锅一样,烧不破的,我试了几回才试出来的。”你偷的家里的鸡蛋吧?“没事的,我家有十几只鸡呢,少一只鸡蛋我妈根本不知道。”你在家做饭么?“是何政军老婆,我常做饭,也蒸鸡蛋羹。将蛋磕出来,调上水,再加点盐,淋点油,倒进一个个小抽屉里,架在我做的小铁丝架上,就可以蒸出来了。”他得意洋洋地说,“明天我带你一块儿做,好不好?”
“亏你想得起来哟!不过真的好吃。”说着,我将最后一屉蒸蛋羹倒进了嘴里,心里真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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