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完结 书香共读-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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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称晋江神书!不天雷不狗血,不虐恋情深!
作者:关心则乱
明兰缩着脖子呵呵笑道:“瞧您说的,我就先不说了,文缨姐姐确是福气极好的,姑姑做了婆婆,受疼爱还来不及呢,哪有苦可受?”
“娘!你看明丫儿这嘴!”袁文缨撒娇的扯着寿山伯夫人的袖子,冲着明兰发嗔瞪眼,寿山伯夫人笑着把她们俩拉在身边,轻轻搂着,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好孩子!”说笑了几句,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沈家不对,虽说不上宠妾灭妻,可也太抬举那位邹姨娘了,今日国舅夫人没来,怕是又气着了。”
明兰不解道:“这与郑家有何干系?”为什么郑夫人要给小沈氏脸色看。
寿山伯夫人瞧了瞧左右也没什么人,便道:“英国公早年是领兵的,他们张家又根基深厚,凡军中混过的,有几个和张家没干系?更何况,当年老公爷还救过郑老大人一命呢。”
明兰明白了,转头望了望那边的郑家妯娌俩,轻叹道:“说起长嫂如母,我听说,小郑夫人也几乎是国舅爷前头那位邹夫人一手拉拔大的,姑嫂情谊深厚。”
各有各的情义,各有各的苦衷,说到这里,寿山伯夫人也叹了口气,轻摇着头,这时袁文缨眉毛一动,忽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道:“其实不止如此,还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走了过来,她生的圆脸富态,偏又一身酱紫色的金钱纹褙子,满头珠翠,实是富丽太过的样子,明兰赶忙站过去福了福:“甘夫人。”
甘夫人笑容可掬,握起明兰的腕子,亲亲热热道:“你这孩子,瞧瞧,这都瘦了一圈了,怕是忙坏了吧!你也是,若是累了,大可吱一声,别人不说,我最是好事的,铁定来帮忙!不过你也是个能干的孩子,瞧瞧这屋子,这园子,啧啧……”
甘夫人声音高亢,偏又喜欢尖声说话,她一开口全屋子都听见了,只听她挨个儿把屋里屋外狠夸了一遍,持着明兰的腕子不住赞叹——明兰生平虽受过无数赞叹,但此刻这番夸赞却是她最消受不起的,她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头皮发麻的厉害。
甘夫人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还尽往亲密了说,明兰不由得纳闷,她什么时候和这欧巴桑这么熟了?
甘夫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抚明兰的鬓发,一副亲厚长辈的模样,明兰极力忍着不适,努力维持着微笑,她倒想看看这老太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足足半刻钟时间,甘夫人说的天花乱坠,一般人怕是招架不住,偏明兰不喜不怒,只低头微笑着,甘夫人说上十句八句,她也只回三两个字,虽冷淡,语气却温和恭敬,绝无半分不恭逾矩。甘夫人渐忍不住了,然后话题一转,只听她道:“……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呢!呃…我那义女凤仙儿如今可好?”
明兰心头一紧,暗自冷笑‘终于来了’,她笑道:“挺好的。”多一个字她也不说。
甘夫人顿了顿,忍了气,笑道:“诶哟哟,我今日可遇上个惜字如金的了。”
明兰还是微笑不语。
甘夫人暗咬银牙,对着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应是很好糊弄才是,偏生她只觉着有力无处使,不论她说什么,明兰一概这么不咸不淡的,她只好再道:“我那义女原也是官宦小姐出身,可惜命苦了些,如今她进了顾家的门,算是脱了苦海了,还望你瞧在我的面子上,以后多加照拂才是!”
明兰依旧微笑着:“那是自然。”
甘夫人有些气竭,她努力再笑道:“凤仙儿会读书习字,也学了些诗词歌赋,不过怎么没法和你比的,她若有什么错的,你尽快教训,不必给我面子!可若你们能相处和睦,以后家里家外的,也能给你添个帮手不是?”
明兰垂下眼睑,温煦羞赧的声音:“这个好说。”
甘夫人瞪视了明兰良久,终于撑不住脸了,有些不悦的提高声音道:“瞧你今日忙成这样,我这做长辈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叫凤仙也出来帮个忙,顺带好叫我见上一面!”
话音一落,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她们俩的说话虽不是全屋都听见,但四边的几堆女眷却是都听见的,明兰分明感觉到周围无数探视的目光射过来,她们虽都装作不在意这里,但都明着暗着打量着事态发展。
不少贵妇都暗暗摇头,觉得甘夫人欺人太甚,哪有正头夫人宴客之时,非逼着叫把妾室通房叫出来的,还这般当着众人的面。
明兰静静的直视甘夫人,目光陡然锐利明澈,甘夫人被这样的目光一照,顿时有几分心虚,但也有几分窃喜。
一旁的袁文缨婆媳颇为焦急,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和宾客争执,偏着甘夫人是出了名的牛皮糖,不怕臊不怕丑,惯会纠缠,就怕明兰推脱不过,只能把那女子带出来,到时候甘夫人领着那女子在众人面前一见礼,那就算过了明路;到时候,只怕后患无穷!
“帮忙?”明兰微笑着反问。
甘夫人一阵笑声:“是呀,都是一家人,总不好你忙累的一把骨头,她却自个儿享福吧。”话音一转,她又忧心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成呀!”明兰打断她的话,很爽快就答应了,四下众人俱是吃惊,有些暗暗讥讽,有些面露嘲笑,还有些只在看好戏。
甘夫人大喜,正要说话,明兰忽笑的如春芳丽华,柔声道:“早就听说凤仙姑娘才艺过人,当年乃教坊司一绝,今日我正怕那几个女先儿镇不住场面,不如请凤仙姑娘出来弹唱歌舞一番,甘夫人,您说如何?”
此言一出,半个屋子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看过来,有几个惊呆的连嘴都张大了,一旁的寿山伯夫人却抑制不住笑,赶紧拿帕子掩住,袁文缨伏到她身后,双肩不住抖动——妙!太妙了!对付这般不要脸的牛皮糖,索性干脆拉下脸!
明兰的话里寻不出任何差错来,说的都是实话,教坊司是事实,才艺过人也是事实,哪怕那凤仙姑娘是过了明路的妾室又怎样?大户人家的爷们也有拿小妾出来歌舞宴客的。
甘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却见明兰直直的对视过来,眼中坦然坚定,丝毫不惧。
甘夫人只能收回目光,她做梦也想不到明兰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把那层纸捅穿了,她还当明兰这样的小媳妇羞于启齿,只能忍下这口气呢;她脸色变了好几遍,气的脸色发黑,咬牙切齿之际,还隐隐听见四周传来讥笑嗤嘲的声音,顿时脸色又转成猪血红了。
其实在座的许多贵妇也瞧不惯甘夫人的作为,不过是事不关己,没必要置喙罢了,但瞧笑话却是不遗余力的,她们既没人帮明兰,自然也不会来帮甘夫人了。
甘夫人正不知如何下台之时,一直在最上首装聋作哑的卢老夫人忽大声道:“六丫头呀,我说何时可开宴,要是把我老婆子饿坏了,回头寻你祖母告状去!”
这句话逗的旁边不少女眷都笑了起来,明兰不好意思的微红着脸:“哎呀,今日结识了这许多人,一时说的兴起,差点儿就忘了!老夫人别见怪,咱们这就开席。”
卢老夫人摆摆手道:“无妨,小丫头头回办事,这已是不错了!”
说话间,明兰叫仆妇们引着众女眷出了花厅,往摆了饭的莲池偏厅走去,卢老夫人这一打岔,不少女眷颇为失望,好戏是看不成了,甘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就坡下驴跟着出去了。
煊大太太瞧着一场纷争消弭无形,赶紧帮着引路带客,明兰在宾客后头压阵,正要出门前,却被身旁的袁文缨一把扯住,只见她笑的满脸通红,凑在明兰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不要脸的女人统共送出了多少‘义女’?”
明兰奇道:“很多个吗?”
袁文缨兴奋的点点头:“你家一个,沈国舅家一个,小郑指挥使一个,还有北疆的几位总兵!听说是一次宴饮上,当时在座的将领都被甘将军送了!”
明兰大吃一惊,她刚才已看出甘夫人的厚脸皮来,没想到甘家厚颜到这个地步:“可,可可…沈郑两家俱是刚新婚呀!”
把事情做的这么招眼明显,怕也只是个马前卒,不知后头的靠山是谁。
“没错!本来我一直不敢跟你说的,如今看你是不怕的,我就放心了!”袁文缨露出米粒白的细细牙齿,兴奋的两眼冒光,“沈国舅家的那位邹姨娘厉害,转手就把那女子送了人;郑家就要命了,不愿和甘家闹翻,可小郑夫人又刚新婚,哪肯呀,哭死哭活的闹了半个多月。郑骏大人生怕惹来皇后不快,就决意替弟弟收了那女子,这下子郑夫人不干了!郑夫人出了名的端庄严厉,最看不惯那种妖娆女子,她二话不说给丈夫纳了个良妾,说纳妾可以,但纳这样的妾万万不成,于是又闹了一阵……”
“后来呢?”明兰听的兴起,追问道。
袁文缨笑的几乎抽过去,断断续续道:“呵呵…后来郑老夫人出马了,她,她…呵呵,她替郑老大人收下了那女子为妾!呵呵……郑老大人卧榻多年,连动都动不大得了……”
明兰一阵叹服,张口结舌:“天哪,天哪……这,这……”
“所以呀,郑家两妯娌才这般僵的。”袁文缨终于缓过气来了,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我家大嫂和大郑夫人原是手帕交,她自己娘家路远,是以常来我家做客,她把这事儿说了后,我们都觉着气愤呢!哼,哪有这样不要脸的!”
两人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够了,赶紧一起往外走,她们都是爽朗风趣的性子,很是投缘,走着说着,一路欢笑,明兰随口问道:“对了,你可回过娘家,瞧过新侄子了没?”
袁文缨顿时唉声叹气起来:“哎,我去过了,二嫂很好,小侄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有我娘不好。”
“怎么了?”
袁文缨愁眉苦脸道:“前阵子姑姑给我爹送了个妾,我娘闹的差点把屋顶掀翻了,可还是没辙,前日已敬茶进门了。”
“啊?!这么……”快?!
明兰喜出望外,差点露陷,话到嘴边赶紧改口:“姑姑怎么这样?”
“是呀!”袁文缨忧心道,“也不知姑姑怎么想的,弄的个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说也是规矩人家出来的,只是父母双亡后,为了抚育弟妹耽误了婚事,模样性子都不错,还会读书写字,爹爹……”她重重叹了口气,“爹爹很喜欢。”
明兰深深敬佩寿山伯夫人的效率,真是高素质人才呀,一点就透。
忠勤伯爷上了年纪,又生性严谨肃穆,十几岁的小姑娘未必能让他入眼,反而是这种有人生阅历的温婉坚强女子更合适;何况,能为了抚育弟妹而耽误自己婚事的女子,想必人品也不会太差,将来不至于真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这下子华兰的婆婆该有事忙了,希望华兰能过上舒心些的日子,明兰暗自松了口气,侧眼瞥了下袁文缨,又觉得心虚。
她摸摸鼻子,低头皱眉,挽起袁文缨的胳膊,一脸沉痛的往前迈步,坚定的表示:作为闺蜜,她们将同悲伤共命运,你妈被小三了,等于我妈被小三了,在这个充满合法小三的世界里,让她们一起努力,共创美好明天。
第126回
此时偏厅已然摆好饭桌,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也不见摆设如何富贵,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古朴温厚,又不失灵动妩媚。
窗外的五月春光,染的天气润和舒适,厅畔莲池方向,传来幽幽清风,随风而来的是潺潺水声,伴着水面飘落的淡色栀子花瓣和几片翠叶,厅中凉爽温润,清香盈然,众女眷俱是怡神爽朗,赞叹不已。
冷菜鲜果已布齐,明兰引着众女客全都落座后,便吩咐上热菜温酒,还给小姐们预备了较清淡的果酒和新榨酿制的果子露,然后仆妇们流水价的端碟传碗上桌,众人提筷就箸。
顾府首次办筵,葛大娘全力以赴,拿出看家本领,鸡鸭鱼肉等常规大菜不说,山珍海味也是不少的,一道山蘑木耳爆炒鸭珍,一道甜酸凤梨排骨,一道竹筒芝麻银鳝羹,还有一道双菇酱闷里脊肉,格外鲜美可口,吃的众人颇是满意。
女眷不比男人要喝酒划拳,加之有外客,顾家女眷也不好来灌明兰酒,又因长辈母祖都在身边,女孩子们也矜持着,未曾提议行联诗酒令,大家只斯斯文文的吃菜说笑。
待吃得一会儿,明兰叫人在厅前的小小八角亭中开了戏,一班乐工带着鼓板,曲笛和三弦等乐器,另装扮好的几位女先儿鱼贯入亭,依次请年长女客点过曲牌后,这便开弦起鼓,那油粉戏装的伶人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其间只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水声浮动,隔着旖旎花影碧树,隔水而望,淡若烟华,景致音色俱是极好。
听了一会儿,太夫人忍不住赞道:“这几位女先儿请的好,曲子唱的好,你这地方安排的也好;叫我们饱了耳福,也饱了眼福。”
明兰听了,起身微笑谢赞,一旁的狄二太太幽幽的道:“都是皇上的厚恩,这般赏赐,弟妹实是有福气的。”
坐对面的煊大太太赶紧接过话茬,笑道:“那也得有这心思才成呀,若要是我呀,就是给了我这么个好地方,我也想不出这么个好点子!弟妹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王氏大感得意,忍不住笑了,明兰玉颊微红,谦虚道:“煊大嫂子谬赞了,这点子可也不是我想的,原是前头那位熊麟山老大人留下的布图这么安置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煊大太太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人!也忒老实了,我这正夸你呢,你漏什么馅呀!”
众人俱是哄堂大笑,明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炳二太太趁机道:“弟妹这园子叫我瞧了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来了就不想走了!我瞧这偌大的宅子也空旷,也不知我有没有福气和弟妹做个伴?搬来一道住着,也热闹些不是。”
明兰微微而笑,看了看在桌的顾府女眷,只见她们颇有些不自在,大多都目带责怪的去瞪炳二太太,偏炳二太太装作不知道,还一个劲儿的等明兰答复。
煊大太太脸上发烧的最厉害,她心中大怨,炳二太太这般没脸没皮的,不但在外客面前丢顾家的脸,也在全家面前丢了她们四房的脸。
她用力扯了下炳二太太的胳膊,强笑着低声道:“你胡咧咧什么呀?公婆尚在,你往哪儿搬呀!”炳二太太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径直道:“那咱们这房都搬过来不就是了?”
这下连太夫人也不悦了,眼看着四老太太面带怒气,正要开口责骂,谁知那边和袁文缨坐在并排的如兰,忽凑在袁文缨耳边道:“不是早就分家嘛了,怎么还赖着住一起?莫不是想省饭钱吧。”她刚一说完,就叫袁文缨用力推了一把,猛丢眼色叫她住嘴。
这句话的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看似是和袁文缨的‘悄悄话’,却又叫人都听清楚了,外客女眷们顿时乐了,笑吟吟的看着顾府内宅的好戏,都暗自心道:就算要搬过来,也当是同房的邵夫人和朱氏,轮着你一个分了家的堂妯娌什么事?
顾廷煜是候爷,自不能搬离侯府,顾廷炜是太夫人亲子,要服侍寡母,也不能搬;她们本支同房的都没动静,倒是四房的惦记上澄园了,真是见着不要脸的了!
如兰这话一出,一时间,除了太夫人和朱氏以外的顾府女眷全都一阵尴尬,忍不住对炳二太太怒目而视起来。尤其是四老太太,适才闲谈相看时,几位贵夫人见廷荧落落大方,谈吐明朗,颇是喜爱,她们家中都有几位品貌上佳的子侄,眼看着好亲事有眉目了,却叫炳二太太狠丢了一回人,她这会儿吃了炳二太太的心都有!
这般目光集中注视,饶是炳二太太的脸皮厚度也抵受不住,只好低下头去。
明兰侧头不语,关于分家,这里头的隐情她也是最近才知道。
当初库银案发,顾家老太公眼看山穷水尽,生怕全家覆灭,所以赶紧把家产分了,好歹能藏下一些是一些,谁知几个月后白氏进门,大祸消弭于无形,长子顾老侯爷又常年戍边在外,所以四房和五房依旧住在侯府;待顾老侯爷回京后,分出去另过的事也没再被提起。
正当此时,始终微眯着眼睛听戏的卢老夫人,忽而发话了,她有气无力的哼哼:“唉……老婆子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你们这一说话,我就连唱的是什么也听不出了。”
四老太太松了口气,赶紧道:“都是我们扰着您了。”然后狠狠瞪了眼炳二太太,脸上装笑,重重道,“你们别多嘴了,赶紧听曲儿!”
这般一来,厅内这才静下来;明兰暗暗摇头,叹了口气,转头去望着那水上蓬莱般的曲亭,不再理会她们,自顾自静下心来好好听赏。
因不曾搭有戏台,是以女客们大多点的都是文戏段子。
卢老夫人点了《单刀会》的‘训子’一段(听说她那年逾五十的儿子最近不大乖),太夫人点的是《东窗事发》的‘归案’一章(讲的是婆媳妯娌先误解后和好的故事),王氏点了《琴台记》中的‘还珠’(丈夫在沾花惹草无数后终于认识到妻子的好处,洗心革面,夫妻恩爱白头),然后旁人也都陆续点了自己喜欢的曲目。
其中点击率最高的莫过于《琉云翘传》,好几个女眷各点一段麦亨利,明兰略略一算,几乎把整出《琉云翘传》都点齐了。
这出戏自前朝起,近百年来始终盛演不衰,女眷们尤其钟爱。
剧情概要如下:话说某朝中期,一位名妓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少年探花郎,两人虽贵贱殊途,但却一见如故,倾心相爱;后探花郎虽将名妓赎身并入了良籍,然家门容不下烟花女子。这名妓倒也刚烈,直接留信出走,并劝探花郎另娶高门淑女为妻。
探花郎遍寻爱人不得,只得从父母之命,多年后,新鳏的探花郎被点为巡边御史,于边疆巡视之际恰遇羯奴大举进犯,探花郎率领军民极力抵挡,然敌众我寡,眼看援兵迟迟未到,就要城破身死,探花郎都已把剑架在脖子上了,这时忽然羯奴中帐大营大乱;探花郎抓住时机,赶紧吩咐守城官兵趁机急袭,果然得手,危机自解。
战后清点才知道,原来是一女子斥重金急购了五百牛羊马匹,然后于尾部点上火,效仿田单的火牛阵,让牲口群从毫无防备的羯奴后方冲过去;探花郎见疑,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女子赫然就是那名妓。
最后当然是大团圆结局,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故事很烂俗,但却很动人,因为这出戏是真有其事,讲的是前朝一段奇缘。
那探花郎姓高名覃,乃江左名门子弟,他少年得志,十六岁就科试簪花,先后辅佐了三位皇帝,一生大起大落,福泽百姓无数,后被录入正史《名臣传》。
而他的妻子更传奇,因为,她的确是秦淮河畔的歌妓出身,后世称之为‘琉璃夫人’。本来嘛,这样不大好见光的身份,就算瞒不了当时人,好歹在书面上做些文章,糊弄一下后人也好,偏偏这位高夫人实在太有名了,而他们的事情闹的也太大了,就算正史上不写,野史上那也是铺天盖地。
——这时,八角亭那边忽响起一阵轻鼓,由缓至急,四个乐工一起十指疾拨三弦,如泣如诉,若满地泻珠,惊心动魄,明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朱氏,再看看几位妯娌,只见她们都是一脸激动心醉,明兰知道,最精彩的一段来了:
高覃从边城回家苦求高堂,双亲终于同意纳琉璃夫人进门为妾,谁知琉璃夫人不干,她对着情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名言:“吾爱汝甚,然吾也爱己甚。”
她说,她受了半辈子的白眼轻视,脱了贱籍后,已决计后半辈子挺起脊梁做人了,是以开作坊,招学徒,经商行贾,已经替自己挣下尊严的生活,并且她现在过的很愉快。
高覃坚决要娶她,江左高家却死活不答应,这件事闹的天下皆知,连市井街坊都热衷谈论;最后,高覃毅然放弃似锦前程,弃职去衔,还被高家开除宗祠,赶出家门。
然后,遭受天下人非议的夫妻俩隐居于雍州山野,清贫度日,相濡以沫,高覃潜心读书,著书修学,教诲子弟,琉璃夫人则带着贫困的当地百姓,开山凿矿,蓄水为田。
整整十年,皇帝都换任了,高覃以扬弃程朱理学的几本鸿篇巨作而再度名满天下,四海学子莫不仰慕,纷纷前来求教,朝廷三发诏令,让高覃复职还朝,叶竟生此后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三归乡野,又三次还朝,官位直至太师,且门下弟子无数,最后入了《名臣传》和忠良祠。
而高夫人呢,从歌妓到超一品的诰命夫人,琉璃夫人的一生简直比传奇还传奇。
当时明兰读了这段书(正史+野史),曾疑问庄先生:“矿山可以私开的吗?官府不管?”
“别的矿不可以,然琉璃夫人却可以。”庄先生道,“因这矿非金银,非铜铁,非煤盐,而是一种奇异的‘石英’,可烧制琉瓦玻璃,官府都不知道那东西作什么用的。”
玻璃老娘泪!是的,玻璃。
明兰瞳仁微缩,看了眼四周敞开的窗户,上面镶嵌着明净瓦亮的玻璃,有些是整块整块的透明玻璃,有些是小片小片镶成花鸟图案的彩琉玻璃,光华绚烂,厅堂敞亮。
在技术水平低下的古代,琉璃夫人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精密实验,先烧些玻璃小玩意挣些前期资金,十几年后造出凸透镜片,以作千里镜或放大镜,再十几年后,终于彻底革新了技术,烧制出大面积且平整结实的薄玻璃。
这位琉璃夫人应该是穿来的——明兰微微出神的望着玻璃窗——从她目前残存的实验手稿来看,她还是学理工的。
这专业可真好呀,明兰低头叹息,十分羡慕。
厅内响起一阵轻轻的喝彩声,只听那女先儿的唱腔陡然低沉深衍,眼神中直是天荒地老的信息,就是明兰这样的伪文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出好戏。
因为这戏是前朝一位大才子所作,而他正是高氏弟子,在他七十古稀那年,午夜梦回少年求学时代,那时他们常能见到白发苍苍的高覃夫妇,携手缓行江畔,依旧是恩爱情深。
老人满脸是泪的醒来,满怀感激和敬慕,挥笔写下这部传世之作,用以纪念已逝的恩师和师母,大才子出手自然与众不同,《琉云翘传》曲调婉转动人,唱词清雅隽秀,里面许多词句几乎可以直接入诗,端的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明兰再看周围女眷们的脸上,有艳羡的,有忧思的,都多少带了几分感慨,一旁的朱氏轻叹道:“唉……一个女子能做到琉璃夫人这份儿上,算是值了。”
琉璃夫人的的存在,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告诉女人们原来世上的确是有这样深情的好男儿的,只是自己没碰上而已。
而对于明兰,琉璃夫人则是个信号,告诉她,她是有老乡的。
从祖母那里,明兰曾陆续的听说过一些关于静安皇后的事。
知道她出身显赫,生就美貌,又自小聪颖,三岁能诗,五岁能画(应该是魂穿),一手诗词惊采绝艳(唐诗宋词),十五岁选作皇子正妃,二十岁册封皇后;盛老太太少女时代曾进宫见过她,可不过两年后,三十七岁的静安皇后就薨逝了。
“她为何去的这么早?”幼年的明兰曾问道。
“因为她根本不该进宫为后。”盛老太太满脸怅然的怀念,“她的品格像山崖上的雪莲一样高洁无暇。她不是轻信,而是待人真诚,她不是不懂机巧,而是不屑。而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界儿,不是是弄脏了她。哼!那起子奸人,还真以为自己胜了?还不是各个都不得好死!”
那是明兰唯一一次见到祖母流露出那般深刻的怨毒痛恨。
官方的说法是,因奸妃小人挑唆,帝后生隙,其后皇后沉迷于制镜奇技,于宫内另辟一小作坊,终日忙碌,再不问宫闱之事,也不愿再见皇帝。
“做镜子?”明兰惊道。
“是呀。”盛老太太笑道,“静安皇后说是从古籍中寻到一个方子,可以在玻璃上做出镜子来,比铜镜强上百倍,她是极聪明的,不过一两年就大有眉目,可惜……”盛老太太沉下了脸黄庭坚传,明兰不敢再问了,没等静安皇后制出镜子,她就过逝了。
“她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少年早慧,才貌闻名天下。”盛老太太语带哽咽,忧伤道,“真是盛名之累!”
听孔嬷嬷说,静安皇后临终前,把从小到大所有诗稿图纸全都焚毁,不肯留下一字一纸。
接下来的事,是孔嬷嬷的独家透露。
闻得后逝,武皇帝像是失了魂,坚不肯信静安皇后是病故的,当即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捉了起来,叫他们验尸,查不出一个杀一个,一直杀到第十个太医时,终于验出毒素,并推断得出,应是慢性毒药,静安皇后差不多已中毒三年了。
凤仪宫里,武皇帝在尸体旁坐了一天一夜,不过短短几日,原本豪迈英武的武皇帝骤然变的暴怒多疑,至此之后,他心性大变,谁都不信,不但彻查宫廷,杖毙宫人宫妃近千余人,还掀起几起大案,将无数官吏投入大狱拷问。
皇贵妃赐死,族诛;淑妃,丽妃勒令自裁,父兄赐死,族人贬为庶民,庄妃打入慎刑司,严刑拷打后处死,然后也是族诛……凡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几乎都没逃过一劫,运气不好的还要牵连家人。四妃里只留下一个贤妃,但几年后也被吓死了;九嫔里面只逃出一个王充仪,不过后来也神志不清了,一下子,后宫空出一大半。
凭良心说,害死静安皇后的人里当然少不了她们,但也有不少的确是冤枉的,不过那个时候的武皇帝,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见谁咬谁,谁也不敢规劝;还好,静安皇后还有个温敦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帝仁宗,总算他的规劝武皇帝还能听两句。
这般腥风血雨,足足闹了三年;武朝末期,皇帝甚至开始迷信术士之说,彻夜祭坛招魂,不过皇帝不是笨蛋,斩杀了许多江湖骗子后,他几近绝望。
某日深夜,他忽梦醒,彻夜纵马去孝陵,跑到静安皇后的棺椁旁痛哭一场,絮絮叨叨说些胡言乱语,然后清晨再纵马回来上朝;自此之后,就养成了习惯。
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叹气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太医曾断言,以武皇帝的健康状况,活个七老八十绝没问题;不过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天天COSPLAY黄老邪呀;一次武皇帝偶感风寒,发起些低烧,内外臣工都规劝不住,他依旧彻夜驰马去孝陵看老婆,次日回来后就高烧不止,不久就驾崩了。
这个故事,明兰听来唏嘘不已,盛老太太讲起来却十分解恨!
因为这个缘故,镜子的出现晚了好几十年,一直到几年前,新帝继位,被两代皇帝封存的静安皇后的遗物终于解禁,皇帝叫内务府的工匠照着静安皇后的手稿开工,很快就制出清可见人的镜子。虽然过程很费事,还不能普及,但作为皇帝左右手的顾廷烨立刻就分到了一面立身大镜和两面珠翠珐琅镶嵌的小手镜。
琉璃夫人和静安皇后,天差地别的投胎,明兰相信她们都是十分可爱的人,可惜,一个成功了,一个却失败了。这就是明兰迄今为止能确定的两个老乡。
此外,十几年前曾有一桩奇事,时任户部尚书家有一位千金,一次大病过后便荒唐起来,镇日吵着要开店做生意;及笄后又纠缠于几位亲王郡王乃至世家公子间,行止不检,放诞不羁,还常以狂悖之言鼓动年轻世家子弟。
名声烂的一塌糊涂,众人避之如污秽,到二十岁还无人问津婚事,连累父亲仕途断绝,姐妹都嫁不得好人家,后来她被禁闭于宗祠庵堂之内,谁知却被她逃了出去,还自卖身于青楼,当起了花魁,她扬言‘琉璃夫人能做到,为何我做不到’。
不过她始终没有遇见一个高覃,倒碰上了不少元稹之流,男人把她玩完就走了,还在外头宣扬和这位自甘堕落的高门千金的风流韵事,把整个家族的名声都搞臭了。
古代的宗法制度,作为一个父母长辈俱全的女子是没有‘自卖身’的资格的,她的家族一找到她,就把她弄了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据说,是被沉塘了。
明兰疑惑这种癫狂的行为,到底算是穿越式的脑残,还是古代既有式的脑残,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不能肯定她是不是自己的老乡。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她知道自己恐怕永远也碰不上老乡;她的老乡中,有名满天下的,也有籍籍无名的,而她,大约就是属于后一种吧。
或者说,同在这个年代,在不同的地方,也有像她一样认真努力生活的老乡,不敢惊世骇俗,不敢冒进出头,认真生活,努力承担责任,融入这个社会,平静安耽的过完这一生。
这样,也很不错嘛。
想到这里,明兰忽轻笑起来,这笑容落在朱氏眼里,觉得既陌生又奇怪,明兰眼神离合之际,贝齿细细咬着嘴唇,仿佛暗怀着一种有趣的秘密,偷偷隐藏着,独自愉悦着,眼角眉梢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娇媚,有一点坏心眼,还有一点淘气。
朱氏低头暗忖:怪道二哥被迷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正常睡眠,下次一定要午夜前更新呀呀呀呀呀!
好了,某关放了一个广告:
诚征两份人物关系表,一份是顾府众人的,一份是迄今为止出来的顾盛两家以外的名单。
奖金微薄,只有送的分数,谢谢!鞠躬!
拜托各位读者了,偶本来想自己做的,但有心无力,累死了。
直至未时末,女眷们才陆续告辞,明兰揉着笑的快抽筋的腮帮子爬上软榻,眼睛一闭就人事不醒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腹部和胸口出现十分熟悉的压迫感。
明兰十分淡定的睁开眼睛,眼看窗外日已西斜,男人沉重的身子半趴在自己身边,大腿搁在明兰肚子上,手臂横在胸口,脖子处挨着一颗脑袋,正冲自己喷着濡湿的热气。
明兰艰难的吐了口气,先扭腰,再努力从薄毯下伸出两条胳膊,好像举杠铃一样把男人的胳膊顶起两三寸,然后连扭带爬的从软榻上滚下来,这一整串动作行云流水,熟练之极。
闻闻自己衣裳上的味道,明兰赶紧进了净房,丹橘帮她散头发松衣裳,小桃忙着打热水投帕子,她们二人瞧明兰脸色忿忿,互看了一眼,丹橘忍不住道:“夏竹和夏荷照了您的吩咐给老爷铺了床的,不过谁知……”小桃心直口快:“可是谁知老爷一进屋就问‘夫人在哪儿’,然后醉醺醺的往东厢房去了。”语气颇有些忿忿。
明兰微叹气:“你们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吗。”
一番梳洗,明兰换上干净的里衣,外穿一件鹅黄绣梅花的薄棉袄子,对镜揽妆,后对小桃道:“把小全子和小顺子叫来,叫说说今日外院的情形。”
小桃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两个男孩就来了。
顾全口齿伶俐,顾顺稳重周到,小的约莫五年级,大的也不过刚上初一,明兰抓了把果子给他们,温和的发问。顾全咧出两颗喜气的小虎牙,挨个儿的说起来,他年纪虽小,记性倒不错,哪几位大人喝醉了给抬回去的,哪几位大人一沾酒就没个形状,自然也有酒品很好的,小男孩都记得清清楚楚。
段家兄弟堪称是海量,被抬出去的人有一半都是叫他俩灌醉的,其中包括自称老当益壮不肯致仕的甘老大人,据说他当时正拉着顾廷烨说话,结果叫一顿猛劝,就泡倒在酒坛里了。
薄老将军捋着胡须,微笑着表示:年纪大了,要注意适当饮酒。
“甘老大人到底几岁?”明兰好奇道,古代没有标准退休年龄。
“看着有五六十了吧。”顾全不甚清楚,一旁的顾顺轻轻补上,“小的听说,甘老大人前年刚办过六十整寿。”
明兰满意的点点头:甘夫人不过四十上下,除非她是宫雪花的同门,不然她应该是续弦。
筵席基本上是成功的,不但酒菜丰盛,一应筹子,箭瓠,签筒,酒令牌等酒桌玩意儿都齐备,甚至还预备了醒酒茶和醒酒丸子;令明兰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兄,原本以为席间多是行伍出身的将领或有爵之家的纨绔,盛紘父子会十分无趣,谁知情形恰好相反。
开席没多久,表情严肃的长柏就遇到了表情更加严肃的鸿胪寺右寺丞符勤然大人,然后凑上还在国子监熬日子的裘恕,三人坐到一起,端庄肃穆的谈起话来,不知道的人瞧见,还当他们是在开追悼会。
而盛紘则和五老太爷‘一见如故’了。两人谈起少年时的苦读,谈起科举的艰难,谈起为官的不易,居然越说越投机。五老太爷生平最倾慕景仰那些有学问的大家,可偏偏正途科举出身的文官大多看不起权爵子弟,而盛紘却是那种非常懂交际的人,谈吐风雅,气质不俗,不论他心里怎么看待对方,总能表现出十分令人舒心的态度。
五老太爷说他痴长了十余岁,却屡屡科举不利,真是惭愧惭愧;但盛老爹立刻真诚的表示反对,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以成败论英雄呢,兴许恰巧那考官不喜您的行文风格也说不定,然后他立刻举例了古往今来许多科举不顺的文豪大家。
五老太爷眼眶一时发热,顿时把盛老爹引为知己。
明兰听了,不由得腹诽:废话!没两把刷子能在官场上一路顺顺当当走到今天么,多少官场老油子都叫盛老爹给忽悠了。
然后他们俩的话题就转到教育问题上了,若论祖宗,盛紘自不如五老太爷,若论儿孙,五老太爷就是开蓝宝基尼也追不上盛紘,说着说着,五老太爷就渐渐自卑起来了;犹如学校开家长会,垫底的学生爹妈在成绩优异的家长面前,大多抬不起头来。
明兰听的直乐,捧着茶碗不住抖动肩膀。
直到顾廷烨醒来后,明兰还没乐过劲儿,一边张罗着摆饭,一边笑呵呵的说这事儿。其实这会儿已经酉时末了,因为中午吃酒的厉害,两人都脾胃不适;明兰便叫厨房弄个绿豆杏仁粥,再是酱牛肉配芝麻烧饼,几个清淡爽口的素碟子,还有葛妈妈拿手腌制的小菜,用香油拌了,或两滴香醋,极是下饭。
其实顾廷烨中午也没吃什么管饱的东西,一开始他还恹恹的,吃的几口后便胃口大开,呼噜噜的扒了三大碗粥,吃了五个酥软滑嫩的牛肉夹烧饼,顿觉舒服不少;再听的明兰说的有趣,也不禁笑起来。
“这回我那几位堂兄可要吃苦头了!”顾廷烨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幸灾乐祸,随即口气又一变,冷冷道,“不过也不必担心,我那五婶有的是发自解困。”
明兰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这些日子她也从几位妈妈处也打听不少宁远侯府的消息。其中五房的几位爷最不成器,尤其是大老爷顾廷炀,婚前就跟通房丫头生了一儿一女,还在外包粉头争戏子,各色荒唐事一样没少做,不过每每五老太爷发火,总有五老太太保下来。
唉!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呀;明兰偷偷抬眼看了下顾廷烨。
“呃……”明兰岔开话题,“我预备明日一早就去给太夫人请安,顺带把蓉姐儿她们接回来,你瞧着如何?”
顾廷烨眉头一皱,放下碗筷:“这么快?”
“早晚都是一样,何必叫人多些说头呢。”明兰叫人端水盆和上茶,笑道,“还有,明日起,我打算每隔五六日就去侯府给太夫人请安。”就是一周一次,一月四次。
顾廷烨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还在眉心结起来了,他神色不悦道:“这又何必?平添许多麻烦,这样不远不近的便可以了。”
明兰知道不妥,只好温言劝解道:“因旁人犯错,自己也跟着犯错,直如弃珠玉而就草签,反而会叫自个儿也没嘴说人家。”
“这话谁说的?”顾廷烨把话咀嚼了两遍,兴味的问,“可是你家老太太?”
明兰笑道:“不是,是我爹爹。”心里腹诽,你咋知道不是她自己的话。
顾廷烨吃了一惊,轻笑道:“岳父颇有见地。”盛紘劝人的方式倒很实在,没说什么礼仪廉耻的虚文章,只从后果来分析。
夏竹和小桃捧着茶盘和铜盆热水进来,明兰叫她们放下东西,自己下去,然后她一边笑吟吟的绞帕子递过去,一边道:“小时候,有一回大伙儿聚着去听庄先生讲见闻野趣,四姐姐故意拿墨汁弄脏了我的新衣裳,我一生气,就趁着换衣裳,从厨房里偷了两块肥猪油来,厚厚的抹在四姐姐座位的椅垫下……”
话还没说完,顾廷烨就把脸闷在热帕子里,嗤嗤的笑了起来,看明兰冲自己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连忙翘起大拇指,大声夸道:“干得好!”然后一把拉过明兰,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刮着她的鼻子,笑道,“后来如何?”
明兰红着脸,却又有些得意,含糊道:“四姐姐不防,一坐上去,就吱溜一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摔了四仰八叉。”
——重点是,齐衡也在场!素来以斯文为卖点的墨兰摔成了仰天蛤蟆状,齐公子当时张大了嘴的吃惊表情,墨兰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好长一段日子都没脸出现在齐衡面前!
顾廷烨呵呵直笑,看明兰忍着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圆润小巧的耳垂,笑着咬牙道:“你个黑心的小坏蛋!”然后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后来呢?可挨罚了?”
明兰老实的点点头:“好在有五姐姐作证,我和四姐姐各罚抄书三百遍,那句话就是爹爹那会儿训我的。”
她隐瞒了些许事实,其实如兰的话盛紘怎会全信?明兰本打算找长柏作证的,谁知齐衡一下课就飞快的去寻盛紘,委婉却明白的说清当时的情形,言明了是墨兰先故意欺负妹妹的,盛紘这才公允处罚了她们俩。想到这里,她心头微微一痛。
明兰一早就瞧出,其实齐衡从很早以前起就看透了墨兰的作为(平宁郡主的教育很有效),只不过他自小受的教养,让他用优雅温煦的笑容掩盖住所有讥讽和不喜。
最可笑的是,墨兰始终不知,还一径的在齐家人面前装模作样。
明兰的笑容中带了一种莫名的怜悯,她圈着顾廷烨的脖子,轻声道:“我们和宁远侯府住的这么近,却不去请安,岂非我们的不是?所以,我得去。”
顾廷烨依旧沉着脸,勉强的点了点头;明兰微笑道:“你不要担心,其实我也是打过算盘的。像卢家,自卢老大人搬入御赐的宅邸后,卢大爷夫妇还留在老宅里看家,因路远,他们每五日去给父母请安一次;还有韩家,他家虽父母尚在,却已给次子和三子分了家,那两个儿媳是半个月去请一次安的……我想了想,咱们算是辟府另居的,可偏离的这么近,但又不是嫡亲的,索性就学了卢家的规矩好了。”
顾廷烨看她一脸精于算账的模样,不禁好笑,低声道:“我本不想叫你去蹚那浑水的,当初受赐宅邸时也没想这么多……”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歉意。
“别介呀!我又不是脆瓷做的。”明兰调笑着,很深明大义的样子,“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嘛,哪儿能没有浑水呀。”
顾廷烨心头一片暖意洋洋,抚着明兰的脸颊,柔声道:“这句话别又是泰山老大人说的吧?……你很敬慕岳父?”可他听说,明兰并非盛紘最宠爱的女儿。
明兰也不好否定,想了想,坦然道:“祖母老觉得爹爹偏心,可我觉着爹爹是个好爹爹。小时候,给我的玉佩叫姐姐们半道劫走了,爹爹至少会给我枚大金锁做抵偿;不论多忙,他定是每月要来探问的……”
尤其是后来明兰搬入暮苍斋,盛紘见着明兰,总要问她过的可好,衣裳物件可有缺的,伺候可否周到什么的——当着王氏的面,以示敲打。
盛紘是庶子出身,很清楚刁奴欺主,欺上瞒下那一套,他从来不会听信王氏说‘孩子们都很好’就什么都不管了,但凡儿女们说哪个丫鬟妈妈有所怠慢,就要被换出去。早在姚依依穿来之前,王氏就和林姨娘就已明争暗斗过几回合了,因这缘故,林姨娘得以把王氏安在长枫和墨兰身边的人手都清出去,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当然,也只有林姨娘有这胆子,香姨娘就不敢了。
在盛紘的约束下,盛家的庶出儿女都能平安健康的长大,有相对不错的待遇;虽然他常会偏心眼,但比起那许昏聩自私的多只管生不管养的男人超级塞豆隆,已是强上许多了。
在这个时代,他实是个不坏的父亲。
顾廷烨看着明兰怀念的神色,俏皮的嘴角还含笑翘着,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我爹……他,他待我十分严厉;我自小顽皮,吃了他不少家法。”
明兰吃了一惊,头一次听他提起过世的顾老侯爷,她轻声道:“公爹待你可好?”
“……好吗?这也说不清。”顾廷烨顿了很长一会儿,才淡淡道,“老爷子最爱折腾责罚我,数九寒天,大哥和三弟可以在屋里取暖,我就得日日早起练功;可……兄弟中,只我是他亲授功夫的,一招一式手把手的教,但有一点出错,便是一顿狠打,谁来劝都不听。”
“那大哥和三弟呢?”明兰轻问。
“大哥身子弱,不用说了,三弟是叫外院的护卫教的。”
明兰觉得不能昧着良心,便低声道:“公爹是为了你好,嗯……太夫人对你好吗?”其实顾廷烨心里明白的很,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极好。”顾廷烨十分迅速的回答,嘴角弯出一抹讽刺,“每回我和三弟争东西,她一定向着我,我要多少花销银子,她从无二话,我院子里的丫鬟不但最多,也是最标致的,我做错了事,她定是头一个出来袒护我的。侯府上下俱夸她温厚慈和,待人宽仁。”
明兰暗自切了一声:老招数啦!没新意。
顾廷烨嘲讽的轻笑了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大多人都想的到,我渐大了后就觉察出不对来,不过那时老爷子已不肯信我了,父子说不上几句就要吵。再后来,常嬷嬷来寻我,说了我生母之事……”他忽然气息一阵急促,面上隐隐露出愤恨之色,“那时我才真恨起来!那么多年了,老爷子明明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由得那起子刁奴在背后笑话我生母出身低微!由得四叔五叔每每斥骂我时,总拿我母家说事!”
“……你气愤也是有缘由的。”明兰叹息道。
话一出口,后面说起来就容易了,顾廷烨自嘲道:“我在外头胡闹,老爷子知道后来训斥,我就对他冷笑,还说‘没我娘那笔银子,你这爵位还不定保不保的住呢,这全府都是靠着我娘才能风光至今,摆什么臭架子’。老爷子气倒了了,全家人都骂我不孝;不过,我气老爷子也不止这一回就是了。”
明兰揉着他粗硬浓密的头发,一言不发。
“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顾廷烨静静陈述着,他把头靠在明兰的胸口,温暖柔软的感觉,“三日三夜我不敢阖眼,累死了六匹骏马,还是没赶上。”
他的语气很淡,明兰却觉得一阵隐隐伤痛。
人类的情感可能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东西,因其无逻辑性,是以再精密的仪器都很难测算,顾老侯爷也许并不爱白氏,但他对这个次子却是有歉疚的,可是前有大秦氏的情分,后有家族的体面名声,他无法做任何明面上的补偿。
明兰不是心理专业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柔声开解道:“公爹过世这些年了,我也没机会给他敬碗茶,你不如说些他的事与我听听。”
顾廷烨目光茫然了一下,过了半响,才道:“……鹅毛大雪的清晨,我大概七八岁吧,冻的直哆嗦,真想回被窝去暖着,可老爷子还不依不饶的,我挥着白蜡枪杆,心里直骂娘。雪很大,簌簌落下来,积在老爷子头上,眉毛上,肩膀上,他半个身子都白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招式。他说,你和你兄弟们不一样,你得靠自己。”
昏黄烛火下,他俊挺的面庞泛起一种奇特的怅然。
明兰还是只能叹气,两人坐了一会儿,明兰觉得有些犯困,正考虑是否让他一个人静静时,顾廷烨忽然轻轻笑起来,一室寂静中,这笑声颇有些渗人。
他脸上现出一种狠厉的神情,轻笑变成了冷笑:“哼哼,凭什么?!”
他转头朝着明兰,口气尽是讥峭冷峻:“凭什么我就得刀头舔血去挣日子!他们就比我金贵,就可以舒舒服服窝在爵位上等祖荫?满门顾家人,都是靠着白家的银子才能体面至今,凭什么我反得夹着尾巴做人?如丧家犬般流落在外!”
顾廷烨猛的站起来,浓密凌乱的黑发披散在雪青的绫缎袍服上,映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淡光泽,英挺的面容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中,笔直的立在当中,浑身充满了一种切齿憎恨的危险气息,直如一头要噬人的凶兽。
他不住冷笑,声如金铁,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我如他们的意,一辈子就无声无息了,这笔账自然就没过了;可如今偏叫我出了头,这是老天爷在叫我清算这笔账!”
明兰把身体缩在太师椅中,整个人都覆盖在他高大身体的阴影下,心里惴惴的害怕,她很想说‘也许老天爷有别的意思,你误会了呢’,但没敢开口。她知道,其实他并非贪图那点儿爵位财帛,只是生性高傲倔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哎,不过,又有多少人能淡然面对这种亏待呢。
这时,明兰忽然心中起了个念头,猛然抬头,试探道:“你打算做什么?”
顾廷烨转头,目光已一片清明冷静,优雅的一拂袍服前摆,斜斜的靠在软榻上坐下,又是一派贵气从容,他居然还温柔的笑了笑:“娘子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明兰呆坐着,疑惑的看着男人,忽又释然了——人是复杂的,她还不很了解他,正如他也不很了解自己。(本章完)
第128回 去接小老婆的大老婆
因忆起亡父,顾廷烨这夜倒没作怪,只搂着明兰平躺着,两人半夜无话;明兰这一日累极,居然在男人火炉一样的怀里睡着了。顾廷烨细细抚摸着明兰细柔的乌发,玉洁娇嫩的面庞上已现出淡淡的疲倦,他颇是心疼,想起明日就要来的蓉姐儿,还有远在别处的昌哥儿,这两个他从不曾想要的孩子,他不由得一阵唏嘘——其实他也不是个好父亲。
手掌下移,抚摸到明兰柔软的小腹,他忽起了一阵希冀。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廷烨起身洗漱着衣,出来时看见明兰正着艰难的从被窝里奋勇挣扎出来,他不由得笑道:“多睡会儿吧,这阵子累坏了。”
明兰很坚决的摇头道:“既要去,索性把规矩做足了;那头是辰正请安。”
顾廷烨瞧了瞧漏壶,皱眉道:“可这会儿才丑时?”
明兰颇眷恋的看着枕头,咬牙扭头下地,道:“难得早起一回,也不差多少时候,干脆多做些旁的事情;平日里便可睡晚了。”
这些旁的事是:陪顾廷烨吃早餐,然后温婉贤惠状送他出门,这举动惹来顾廷烨一阵嘲笑的白眼,明兰全然当做没看见,继续笑的很贤惠——就算唬不住顾廷烨,唬唬府中奴仆也好,起码建立个良好的口碑影响。
接着巡视仆役点卯,监理府内事务及各位管事办差如何。在这次突击检查中,有些忠心勤恳的受夸奖,也有偷奸耍滑的挨了罚,效果倒也不错,待到丑时二刻,明兰上轿出门往宁远侯府去了。
澄园和宁远侯府属于同一条街上的并排两户人家,中间隔了内务府的半座林子(另半座林子在澄园内)。俯瞰下去,澄园内院和侯府内院之间的位置很像一把弓箭的两端,若明兰沿着弓弦直走,就是直接从林内的小径过去,那只消十来分钟脚程就可到侯府了。可惜如今为了某种原因,明兰只能沿着弓脊的曲线绕着走,先出内院再出外院到大门,坐轿到侯府大门,然后再从外院至内院的一路进去。
明兰一脚踏入足有两进三排屋的萱祉居时,整好辰时,门口的向妈妈笑着来迎明兰,却不往屋里请,只在院中道:“二夫人昨日说要来,今日太夫人一早就等着了。”
明兰顿了一下,脸上带着几分赧然,歉意道:“都是我的不是,叫太夫人睡不好了,向妈妈,我刚来,不懂事,烦请您告知我太夫人素日是何时起身的,我也好来对时候。”
——丫的,难道她不来,你主子就不用起床了?邵夫人和朱氏难道不用每日请安?糊弄洋鬼子呢!
向妈妈愣了愣,反应极快的道:“瞧二夫人说的,都是老奴多嘴了,说起来太夫人年纪大了,一忽儿早起一忽儿晚的,睡时也没个准头……”
“那也无妨。”明兰柔柔的打断她,“以后若我来早了,就到厢房处等会儿便是了,待太夫人都好了,我再进去请安就是了。”
哼哼,最好让她等,有胆子最好让她像罚站一样在院子里等上个把时辰!此招数为袁夫人最爱,让华兰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此招数亲妈好用,后妈难用,只要来上一次,看不谣言满天飞去!到时候美誉遍顾府的太夫人如何再‘以德服人’呢?
想道这里,明兰不由得暗暗期待起来——完了,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扭曲了。
向妈妈勉强笑了下,不敢再小觑,赶紧请明兰进屋去。
明兰进去时,瞧见邵夫人和朱氏已经在了,两人正坐在炕边和太夫人说话,邵夫人皮色蜡黄,神情忧虑,太夫人一个劲儿的开解她:“……煜哥儿福大命大,自小到大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必能逢凶化吉。”
“二嫂来了。”朱氏见明兰进屋,起身见礼,笑道,“原本大嫂给母亲请完安就要回去照看大哥的,就为了等二嫂呢。”
明兰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向妈妈,用很单纯的目光表示疑惑:你们一个说她来早了,一个说她来晚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向妈妈脸色尴尬,低下头去。
朱氏何等机灵,一看向妈妈脸色不对,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说的不妥,也不等明兰答话,赶紧笑着把明兰拉到前面去,明兰也不多说了,只恭敬的给太夫人和邵夫人敛衽见礼,然后太夫人看座奉茶,寒暄几句后,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的四个老少女人便说起话来。
“…咱们正说着你大哥哥的病呢。”太夫人眉目慈和,指着炕几上的一碟新鲜果子,叫丫鬟递给明兰,“都说病歪歪的才长寿呢,我正劝着你大嫂。”
明兰也跟着劝慰了几句,还道:“我那库房里还有几支上好的老山参,回头就给大嫂送来,若还却什么药材,大嫂尽管开口。”
邵夫人见明兰说的真诚,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先谢过弟妹了,你大哥这病,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太夫人轻叹着,满脸都是怜惜之意,对明兰道:“你大嫂和我已没别的法子,我今日托你件事,你回去跟廷烨说说,他路头粗,人面广,他大哥如今都成这样了,叫他想想法子,怎么也得寻个灵光的大夫呀。”
此言一出,邵夫人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满脸祈求的看着明兰,明兰心头一咯噔;自打进这屋子,她就竖起了全身的警惕。明兰想了想后,温文道:“这是自然的。不过,嫂子不如先和我说说之前大哥都瞧过那些大夫了,免得二爷寻重了,反倒误事。”
邵夫人想想也是,连忙一个一个的数起来,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沮丧了——从京中的几大名医世家,到直隶山西山东河南河北的著名医馆,从太医院院正,到悬赏的乡野赤脚郎中,这二三十年来,几乎该请的大夫都请了。
说罢后,她看见对面的明兰脸上现出为难来,自己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
“自是要去寻的,不过……”明兰思忖了片刻,斟酌道,“所谓人以类聚,二爷在外头认识的大多是行伍的弟兄,真叫他去寻大夫,怕也是治跌打外伤的。太夫人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三弟妹的娘家也是京城久居的,还叔叔婶婶他们,不若大伙儿都想想还有什么好的大夫,到时候二爷去请来就是了。咱们一大家子一块儿想辙,总比一个人摸瞎强些。”顾廷烨未必直到什么高明的大夫,可一旦知道了,估计可以以势压人一下
邵夫人听出这个意思,也算同意了,默默的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太夫人目光一闪,看了明兰一眼,又叹道:“他们总共兄弟三人,只盼着廷烨得空了,也常来瞧瞧他大哥,没准还能好些。”
明兰笑的有些腼腆:“我回去就与二爷说。”
看她这么痛快,其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朱氏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新妯娌,只见明兰静静丵坐着,大多是在听别人说话,只时不时凑一句打趣,她的话不多,只说该说的,而且每句话都留三分,绝不说死,看似都应了,实则什么都没答应。
朱氏暗暗苦笑,觉得自己婆婆的意图怕要落空了。
这时外头丫鬟高声禀到:蓉姐儿来了。众人转头,只见巩红绡和秋娘一左一右的进来,前头是一身淡黄绣菊薄绸小袄的蓉姐儿,她还是一副瘦弱的模样,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还不快给你母亲请安?”朱氏含笑道。
蓉姐儿垂首行了个礼,蹲的很不到位,歪歪扭扭的,然后她很低很低道:“给夫人请安。”
看她这么倔,一旁的秋娘几无可查的轻叹了声,柔柔的福了福,而巩红绡则伶俐的上前一步,殷勤的行礼,俏声道:“给夫人请安。”
明兰都微笑的点了点头:“听三太太说,你们大都已收拾好了大件箱笼,待会儿赶紧再整理下,今日咱们就要回澄园了。”
秋娘喜出望外,目光里尽是喜气,巩红绡抬眼看了看明兰,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明兰嫌麻烦,打算装看不见,不过太夫人和气的开口:“二夫人是厚道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巩红绡连连福身,语气谦恭道:“妾身想,想带两个丫头一道过去,金喜和五儿…她们俩是与我一道陪嫁过来的,我,我舍不得她们……”声音越说越低。
明兰很敏锐的注意到蓉姐儿微一侧头,飞快的看了下巩红绡,然后又立刻垂头不语。
太夫人听了,笑着去看明兰,目光示意询问,明兰微笑道:“只要太夫人和大嫂子答应,我自是没有不肯的。”
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她们俩对明兰柔声道:“这两个也不是不容易,廷烨一走这许多年,也没个音讯,大家伙儿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偏就死心眼,一定要等着。唉……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在这份心意上,她们日后若有不当的,你多担待些。”
语意满是悲悯的善意,红绡和秋娘一时感激,一齐眼眶发红的望着太夫人。
顾廷烨离家三年多,她们俩前两年和后一年的待遇差别至少两颗星,这会儿太夫人居然能把这番话说的这么流畅自然,明兰心里大是佩服,决心向榜样学习。她学足了太夫人的真诚语气,再添上一点温顺的薄嗔,眉眼秀美,笑道:“瞧您说的,就是您不吩咐,我还能亏待了她们不成!”
太夫人拉着明兰的手,眼中带着慈煦的笑意:“你这孩子!”
朱氏抿嘴而笑,邵夫人一脸宽慰,红绡和秋娘恭顺的表示感谢,红绡还拿帕子摁了摁眼角,以增加煽情度,两旁的丫鬟都凑趣的轻笑,好似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真的,果然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明兰觉得今天自己过的真是太和谐了。
因要等巩红绡和秋娘整理行囊,明兰只能陪着太夫人继续说话,邵夫人惦记着丈夫先回去了,把娴姐儿领出来见明兰算作代替,朱也叫奶嬷把贤哥儿抱了出来。
明兰仔细端详这姐弟俩,不由得大是感叹:要说还是地主家的小崽子长的好呀。
贤哥儿话还说不利落,在乳母怀里啊啊哦哦的,很是肥白可爱,娴姐儿虽只有五六岁大,但却和蓉姐儿差不多个头,小小年纪,却已是一股秀丽端庄的举止,说话行礼都很有分寸。对比刚才的蓉姐儿的畏畏缩缩,明兰忍不住问道:“蓉姐儿那孩子可吃着药?”
朱氏也知道蓉姐儿瞧着很不成样子,叹道:“没吃呢,也叫大夫瞧了,说是身子无碍的,只需开解心绪,好好调理就是了。”
明兰低头沉吟不语,一旁的娴姐儿见她这般神色,奶声奶气道:“二婶婶莫急,蓉妹妹只是爱挑食,又整日的发呆,身子却是好的;上个月换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我和贤哥儿都着凉了,她都没事呢。”
明兰看她说话妥帖,态度娇憨,心里很喜欢,便笑道:“我们娴姐儿真懂事!回头待你爹爹身子大好了,婶婶接你去和蓉姐儿一道顽,园子里有刚做好的小秋千。”
娴姐儿小小的脸上绽出初芽般的微笑,用力点头,大声的应声:“嗯!”
太夫人慈祥的看着娴姐儿,轻叹道:“难为这孩子一片孝心了,自打她爹病了,她就没怎么出过门,连自家园子都不大去的。”
明兰陡然心生怜悯,按照邵夫人刚才罗列的那一长串名医来看,恐怕顾廷煜是希望不大了,就算是个现代都有不治之症,何况这个时代。
贤哥儿在祖母身边呆不住,在炕上扭着要往明兰身边冲,明兰笑着接过孩子,朱氏当时就一惊,却见明兰十分熟练的撑着贤哥儿双肋,让孩子坐到自己腿上,呵着他咯吱窝,又摩着他的小胖肚子顽,贤哥儿乐的呵呵大笑起来,直在炕上打滚。
太夫人笑道:“瞧不出你抱孩子倒有一手。”
“我娘家侄子和贤哥儿差不多大,还有我大姐姐的哥儿也是这么大。”明兰吃力的把贤哥儿还给乳母,拿帕子摁了摁额头上的细汗。朱氏抱过儿子,眉开眼笑的哄着他顽:“回头叫他们几个小哥儿凑道一块儿,想来乐的很。”
这时,外头有个丫鬟打帘子进来,看见太夫人有些发怯,低声道:“姑娘说了,她今早忽得了诗兴,要好好酝几首诗出来,就不来见二夫人了,这里告个罪。”
太夫人立刻脸色一沉,呵斥道:“她二嫂难得来一趟,她怎么这般不懂事?!”
屋里的丫鬟无人敢答话,过了一会儿,她转头朝明兰笑着表示歉意,道:“你莫要见怪,你廷灿妹妹自小是老爷子启蒙的,就喜好个诗词字画,又教你公爹宠坏了,很有几分读书人的酸气,一来了劲,谁的面子也不卖。”
明兰笑笑,轻轻摆手道:“早闻妹妹才名,知书达理,为京城闺阁美谈,何况自家亲戚,什么时候不得见了,不妨事的。”遭遇一位极有范儿的女文青,作为只能做打油诗的明兰对这个经典借口很是仰慕。
这个话题太夫人不想多谈,毕竟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再美谈也谈不出什么花儿来;为了做两首诗而不见嫡亲的嫂子,到哪里都说不通的,不过从这件事来看,这位灿七姑娘在顾老侯爷跟前应该很得宠。
让娴姐儿回屋后,朱氏便说起了贤哥儿的种种趣事,引的大家哈哈大笑,太夫人时不时提起顾廷烨和顾廷炜幼时的胡闹,一脸慈爱状,明兰听的津津有味。这婆媳俩似乎很想引明兰多说些顾廷烨的事,不过可惜,姚依依同志是久经保密条例考验的优秀司法人才,深谙敷衍之道,离题千里,话题都偏到花果山去了。
“……**常吃着也不觉得,没想到竟有这许多门道。”朱氏自己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和明兰扯到河虾的七个品种和十六种做法上去了,她抚着自己的脸轻呼,“和丝瓜一道炒着吃,居然还能养颜?”
“记住了,虾仁背上那条线定要去掉,下油锅前要上浆。”明兰一直觉得对不住上辈子的身体,也没好好待它还让它淹了泥石流,搞不好都没能挖出来尸首来,自打来了古代后,她最热衷的事就是养生。对男人好,可能被小三;对丫鬟好,可能被爬床;对姐妹好,可能遭背叛;想来想去,只有对自己的身体好才是大吉大利,百无一失。
朱氏看着明兰娇艳明媚的面庞,细润瓷白,透着淡红的菡萏色,饱满柔嫩的皮肤像是用水掐出来般,眉眼生晕,莹然光华;不计容貌,单论皮肉气色,比之同龄的自家小姑子,何止胜出一两分,当下更觉明兰有说服力,忍不住细细讨教起来。
“我家祖母说过,女人这一辈子太累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前后左右,哪处不烦心。”明兰轻叹着,“每生一回孩子,那就是伤一次身子,生下来后还得接着操心,平安长大,读书上进…唉,都说女人比男人老的快,这么着,能不老么?”
“谁说不是呀!”朱氏立时起了忧患之心,男人怕穷女人怕老,其实她这会儿才二十岁,可在明兰面前已自觉像个大妈了。古代女人很悲催,二十来岁前生儿育女,过了三十就差不多歇菜了,等过了四十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基本要靠礼佛修身来打发日子了。
一旁的太夫人见她们俩越说越偏,朱氏差不多都自己忘记该说什么了,她忍不住微微皱眉,想着这才头一天,便按捺下种种心思,只微笑着听她俩说话,偶尔长者风范的笑骂她们几句,倒也一室和乐。待到红绡秋娘她们整好箱笼,差不多巳时三刻了,太夫人笑道:“都这时候了,倘若不叫你吃了饭再走,岂不叫人怪我这婆婆刻薄。”
明兰想想也是,便欣然同意,但吃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下惴惴——饭菜里没毒吧?
饭后用过一盏茶,明兰瞧着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外头早已套好了马车,连人带箱笼一道上了车,辘辘着往澄园行驶过去,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下车后,明兰叫廖勇家的帮着卸箱笼行李,自领了蓉姐儿三人坐上几顶青顶软轿往内院而去,到了内仪门才下轿。
一路往里走,红绡只觉得园内风景甚好,处处花鸟亭台小桥流水,虽富贵不足,雅致清隽却犹有过之,她很是艳羡。而秋娘见一路上的丫鬟仆妇全都轻声悄语,见主子经过,便避过一旁,恭敬的站着,待进了嘉禧居偏厅后,于看座奉茶之际,她见几个丫鬟进出有致,行止端方,竟无一人拿偷瞧她们一眼。
她心下不免暗惊:都道新夫人年幼,却不想理家这般得法,她有几分为顾廷烨高兴,到底新夫人比之上一个,不论哪处都强上许多;想到这里,她一时又多了几分怨艾,怕顾廷烨已用不上她了。
明兰在上首坐定后,端茶浅呷一口,深觉得今天劳动量过大,这般劳心劳力实在不利于和谐生活,决心速战速决,赶紧把事情料理了,好回去睡午觉。
她放下茶盏,转头道:“翠微,屋子可都收拾好了?”
“夫人您都吩咐多少回了。”一旁侍立的翠微忙上前笑道,“屋子和人手全都好了,连热水都烧好了,只等着小姐,巩姨娘,还有秋姑娘一过去,立时就可以洗漱休憩了。”
秋娘连忙起身谢礼,红绡慢了一拍,也起身笑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秋娘看了眼明兰,惶恐道:“我不过是个奴婢,伺候老爷夫人还来不及,怎么好这般!夫人您宽厚,可真折杀我了!能来老爷夫人跟前伺候着,奴婢住便知足了。”
明兰轻轻挥手:“你是老爷跟前的老人儿了,不过叫几个小丫头服侍,没什么好折杀的,况且,这也是府里的体面。”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秋娘千恩万谢的坐下了。
明兰顿了下,朝坐在下首的蓉姐儿微笑道:“今日你们也累了,我就长话短说罢。这家里人口简单的很,你们来了也热闹些。蓉姐儿,我原打算把蔻香苑给你,这里先问问你,你觉着是自己一个院子的好,还是愿意住我跟前呢?”到底她年纪还小,明兰自己也是上了十岁才分院另住的。
蓉姐儿依旧低着头,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过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秋娘急了,过去轻轻拉她:“快回话呀,夫人问你呢。”蓉姐儿忽抬头,飞快看了明兰一眼,目光中满是戒备和敌意,然后又低下头,就是不说话。
红绡见情形尴尬,忙打圆场道:“夫人莫怪,蓉姐儿自进府就是这般的,平日和我们也不大说话,不过她心里可明白着呢。”
“那你的意思呢?”明兰看着红绡,微挑唇角。
“我怎敢做夫人的主意,不过嘛……”巩红绡心里早有了打算,当即便笑道,“姐儿年纪小,还不懂事呢,独住一个院子到底孤了些,且又多年没见着老爷,父女连心,骨肉天性,我想着,还是叫蓉姐儿在夫人跟前稳妥。”
明兰想了想,脸上也无什么异色,只微微一颔首,红绡见状,顿时一脸喜气,不等明兰开口,她又忙道:“……还有一事,夫人请恕红绡无礼了。蓉姐儿到底是太夫人交托于我的,红绡不敢有负嘱托,自不好和蓉姐儿分开……”
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明兰的神气;一旁的翠微已经不笑了,看向红绡的目光有些发冷。
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轻笑起来了:“所以你也要住我跟前?可你已是姨娘了,澄园里空阔,又不是没地方,我原打算单独给你一个院子的。”
红绡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夫人的好意红绡怎能不知?不过,总不好为着自己舒坦享受而误了大事。”
听她说的条理分明,也不知事先肚里过了多少遍,明兰颇觉佩服,不过她也不怕,这世上道理都是人说的,尤其是家务事,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巩红绡固然有一箩筐的理由要住进来,但她也有不少说法,加之她是主母,权威凌驾一切。
她就不信了,给妾室分座院子住,还有人来挑她的不是?
——“这样不妥。”
明兰正要开口时,忽从一侧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偏厅里的大小女人齐齐转头,只见顾廷烨缓步从侧门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朱红朝服。
“老爷回来了。”明兰温柔的起身,动作很得体,很标准,引来顾廷烨微弯着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待他自己身旁坐下后,明兰亲自给他斟了碗茶,微笑道,“蓉姐儿回来了,我正和巩姨娘商量住处呢。”
巩红绡秋娘还有蓉姐儿也从座位起身,一齐向顾廷烨行礼;礼毕后,蓉姐儿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父亲,秋娘眼眶发红,目中隐隐泪光,激动的望着顾廷烨,满眼的关怀,再不肯把眼神移开,红绡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柔柔的望着顾廷烨,清丽的面庞浅浅而笑。
顾廷烨对这种目光似早已习惯了,并以为意,只静静的看向蓉姐儿,蓉姐儿一缩脖子,又低下头去;顾廷烨愈发脸色发沉,却并不说话。
明兰暗暗扁嘴:你丫倒是说句话呀!
“二少…二老爷。”秋娘含泪半响陪游女,终于忍不住了,声音轻颤,“您身子可安泰?这些年没个人在身边服侍着,您在外头过的可好?”
顾廷烨正在想事,差点随口要答两句,忽想起明兰坐在身旁,他抬眼了看了看她,只见她面上并无多少不悦,只端着茶碗微微皱眉;他顿时觉得秋娘有些失礼,随即他不虞的看了看秋娘,秋娘见顾廷烨非但没答话,还眼神冷淡,心头一凉。
明兰没有反应,但一旁的翠微却看的清楚,上前一步,恭敬的朗声道:“秋姑娘,恕我多句嘴,老爷夫人都在这儿呢,你怎好随意开口言语?”她脸上客气,心里却很是忿忿——这也是个**!刚才还说自己是奴婢,有做奴婢的在主子面前随便说话的吗!
秋娘惶恐的发抖,无助的去看顾廷烨,却见他正定定的看着新夫人;她心头发苦,嘴里连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多年未见老爷,有些失态了。”
“刚才老爷说不妥,到底指什么?”明兰极力忍住发困,端庄的微笑道。
顾廷烨的视线扫了一遍下首低头而站的几个,被秋娘这么一开口,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主意,他淡淡道:“我细细想过了,还是叫她们三个都去蔻香苑住的好。”
这句话好像一颗投进湖面的石子,立刻把下面三个大小女子惊了起来,红绡脸色发白,头一个忍不住要开口,顾廷烨长臂微抬,目光冷峻,一股威势无声而起,众人俱不敢说话。
他沉声道:“你们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谁若不愿,大可以去问问太夫人的意思。”话是朝着所有人说的,可他的的目光却独向着巩红绡,隐然几分讥诮。
红绡陡然一凛,想起往事,立刻低头站好,不再抗辩。
秋娘身形如风中乱叶,泪光更盛,抖着声音喃喃道:“这怎好……奴婢怎能住到别处去?那奴婢怎么服侍老爷夫人,怎么打水,做针线,值夜……”
听到最后两个字,明兰额头顿起几根黑线——秋女士,您也太直奔主题了吧!
对着秋娘,顾廷烨目中多了几分温和:“你素来行事周全,很会照顾人…”他看了眼蓉姐儿,再道,“你跟过去照看蓉姐儿,我就放心了。”
这话一说,红绡肩头一僵,头垂的更低了,秋娘苍白的面孔却泛起一阵晕红,羞涩的望了望顾廷烨,眼中尽是深情厚义,然后静静的接受了安排。
明兰却忍不住瞥了顾廷烨一眼:看不出这家伙这么会说话,这样一来就算秋娘不接受也不行,她总不能说‘她只会伺候男人不会伺候小孩’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翠微低着头,抑制住满心的喜悦,很殷勤的过去给她们三个张罗搬家事宜。顾廷烨目送着她们离去后,没等明兰开口,就转头说了句‘他去外书房寻公孙先生了’,就匆匆离去了。
明兰决定把疑问按后,先回屋洗漱,然后一头栽进床铺去见周公了。自凌晨起床后一直忙碌到午后,心力俱疲,实在是累极了,是以明兰很快睡去,醒来时差不多是未时末,她大吃一惊,自己居然睡了三个钟头。
丹橘乐呵呵的服侍着明兰穿衣梳头,一边道:“适才翠微姐姐已来禀过了,蔻香苑的那三位都整顿好了,箱笼行礼都妥帖了;翠微姐姐安排了人手,服侍着她们先歇下了;叫夫人莫操心,一切都好的。”
明兰点了下丹橘的额头:“傻丫头,该叫何有昌家的了,老也教不会!”
丹橘心情甚好,也不还嘴,继续傻乐。明兰暗叹了口气,知道她这几日也一直忧心这件事,生怕来的妾室不省心,又怕明兰受委屈,如今至少不用在跟前惹眼了。
收拾妥当后,明兰喝了盏淡淡的清茶,唇齿留香,心情愉快之际,更觉今天过的很不容易,便撇开账本先不看,叫丹橘拿了纸笔,打算描个新花样子出来。
丹橘瞧了眼搁在一旁的针线篮,里头放的是给顾廷烨的几件白绫缎子的里衣,忍不住道:“夫人,您还是先把那几件活计做完罢,这都拖了多少日子了。”
明兰拿墨线笔轻点了下丹橘的鼻子,笑道:“傻丫头不懂。”她刚才忽然就有了灵感。
“夫人越发爱闹了!”丹橘嗔叫一声,羞恼的跺了跺脚,捂着鼻子扭头洗脸去了。
顾廷烨进来时,正瞧见明兰聚精会神的趴在桌前,他特意放轻脚步走到近前,看见白纸上用工笔细细描着两只土狗正在争抢一根肉骨头,那骨头尤其描绘的肥壮多肉。
“这是何意?”
明兰吓的差点跳起来,转头看见男人微挑着剑眉发问,她心虚的把画纸随手盖住,讪讪笑道:“画着顽的快乐的农夫,没什么意思。”
顾廷烨看着明兰的神情,心中起疑,抬手把画纸掀开,细细看了一番,脸上若有所思,盯着明兰的目光渐渐恼怒起来。
明兰被这目光盯的头皮发麻,一阵呵呵呆笑,讨好的凑上前去,顾廷烨不肯坐下,明兰只好踮着脚尖帮着他更换袍服并松开发冠,顾廷烨瞪了她一眼,倒身侧靠在床榻上,斜睨着明兰道:“你接着画罢。”
明兰哪有这胆子,很自觉的坐到桌前拿起账簿,核对起昨日宴饮的花销出入来,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忽道:“今日在侯府…可好?”
明兰知道他的意思,莞尔道:“才头一回去,哪能有事?不过……我在那儿吃了顿饭。”她一脸担忧,“应当无事吧?”
顾廷烨楞了下,笑骂道:“这会儿才忧心,就是有事也没治了!”
明兰看他心情好些了,怀里捧着账簿,呵呵傻笑着凑过去,小心的问道:“蓉姐儿她们已住过去了,翠微会料理好的;我想以后就叫花妈妈看顾那边,你说呢?”这段日子观察下来,花妈妈还算得用,重点是,她是长房送来的。
“你拿主意罢。”顾廷烨神色冷淡。
明兰知道最好不要问,但耐不住心里猫爪似的难受,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她就顿住了,该怎么问。
她正为难着,谁知顾廷烨倒开口了,他眼望着雕绘着石榴百子的檀木床顶,似乎在自言自语:“蓉姐儿性子倔,曾拿石头砸破个大水缸,是四岁罢?还是五岁。”
明兰大吃一惊:司马缸砸光?!
“倘若以后叫她眼睁睁的瞧着你我的孩儿,想来更是难受。”顾廷烨目光幽深,“我必会疼爱你后生之子胜于她,这是料定的,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明兰惊异的看着顾廷烨:老哥,您也太实诚了。
“以后……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顾廷烨轻叹着,“读书明理,理家掌事,你能教的就教些,不能教也算了;她只消能得了秋娘的本事,学点女红算账,以后在婆家也能应付了。”
明兰顿坐在床头,眼睛睁地大大的,盯着男人英俊的侧面看了良久。
顾廷烨的确是个聪明人。蓉姐儿出身不明,非嫡非长非宠,这样的女儿对嫡母是没什么威胁性的,只要嫡母脑子清楚心肠又不很坏,基本不会为难她的,待成年后添上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成了;又得了好名声,又不费事。
倘若顾廷烨一意维护怜惜于蓉姐儿,反倒会惹了嫡母不快,而嫡母若成心想为难某个孩子,男人大多是护不了周全的——这点顾廷烨深有体会。
秋娘作为侯府嫡子房里的大丫鬟,个人素质绝对是过关的,真说起来怕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强些;蓉姐儿只要能学会这些,再耳濡目染些高门气派,就很能见人了。
并且,若真学的眼界太高,也许反而会害了她。
不过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明兰斜眯着眼睛看男人——他怎么能肯定她脑子清楚,又心肠不坏?万一她人很坏呢。
明兰暗暗咬牙,忽起了一阵坏心,她很想做一次恶毒的后妈让他看看。
“……这样秋娘也算有靠了。”顾廷烨又轻轻补上半句,从头到尾他都没提到过巩红绡。
难道他想把蓉姐儿记在秋娘名下,那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秋娘抬成姨娘呢?还有,红绡怎么办?明兰心思转了半天,才想到这事还有另一头,当她再次慢慢咀嚼顾廷烨的话,忽的有些明白,莫名一阵高兴,然后喜孜孜的低头继续看账。
顾廷烨隐约察觉到明兰的喜悦,凶恶的瞪眼过去,轻掐着她的脸蛋,努力板起脸训道:“你得意什么?!说,是不是不乐意秋娘过来?”
明兰忙捧着自己小脸躲开,很正气的直言:“没错,我不乐意叫没见过几面的人见我光着身子的样子。”通房的用处太广泛了。
“只是如此?”顾廷烨不悦的挺眉。
“自然。”明兰很理所当然,还指着顾廷烨的鼻子,笑嘻嘻的调笑道:“夫君是从小到大叫她看惯了,我可没有。”
顾廷烨脸上浮起一阵可疑的薄红,也不知是气是怒,被看光了可恶还是老婆更可恶;只闷闷的转身背对着明兰;明兰见他真恼了,也不敢多打趣他了,拱在他背后扭来扭去的像条小鱼儿一样讨好卖乖。哄了他好一会儿,顾廷烨才冷着脸翻过身来躺。
明兰赶紧引他说话:“朝堂上的事,都和公孙先生商议妥当了?”
“嗯。”男人半死不活的哼哼。
“没什么麻烦的吧?”
顾廷烨顿了半刻,才缓缓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参了老耿一本。说他肆意结交权贵,败坏纲纪,以谋私利。皇上当场申饬了老耿一顿。”他顿了一下,“年前于北疆,老耿身先士卒,身上的伤这会儿还没好全呢。”说起来颇有几分唏嘘,他又道,“我如何不知皇上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是略加警示……老耿也是!”
“哦。”明兰慢了好几拍。
这事她也有风闻。
说穿了一点都不稀奇,老耿同志犯的错误在我党建国时期很常见,一辈子勤恳尽忠老实巴交,到了花花世界却没能经受住糖衣炮弹的考验。顾廷烨是世家公子出身,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故旧那是没办法,就这样他还东躲西闪的尽量低调,你一个蜀边寒门出身的武将,居然也弄的好像菜场歌友会,整日的门庭若市,这不存心丰富御史言官们的写作素材嘛。
“也不能全怪老耿。”顾廷烨忍不住想替那倒霉的同志说两句话,“他并非想结交权贵,大多是军中弟兄的亲戚上门,他哪抵得住那阵仗。”可惜京中权贵几乎都有或嫡支或旁支的子弟在军中。
“你说呢?”辩护两句后,顾廷烨习惯性的问了明兰一句。
其实明兰并不同情老耿同志,但她知道也不好直说。
她瞥了下顾廷烨的脸色,甩甩手中的账册,斟酌着语气:“外院有郝管事潘管事,内院有廖勇媳妇旺贵媳妇,下头还有几个分管事跟一干婆子丫鬟。”
顾廷烨微皱眉,表示不解,明兰笑着继续道,“我觉着吧,倘若他们一众人全都情深意重情比金坚情深似海情义无价,”她缓了口气,“——那我这主母就不用混了。”
世界上所有的领导都喜欢直线忠诚,不喜欢下属们横线交好,这个道理顾廷烨自然也明白;只不过从心理上,他还没有完全把‘八王爷’过渡成‘君王’罢了。
顾廷烨没能把脸彻底板住,扑哧笑了出来,他见既已破了功,一把将明兰像捉小猪一样拖上床,按到自己怀里,朗声大笑着好一顿揉搓。
笑声阵阵,隐隐传到院门口,秋娘顿时脸色苍白,丹橘脸上的笑容很客气,也很虚假,她微笑道:“秋姑娘,倘若你有急事,我这就替你通传去。”
“不,不,没什么要事,我这就回去了。”秋娘连连摆手,踉跄着退出嘉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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