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破》—— 北阳 原创-他山文苑我谋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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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
杨珺珺嫁人了。不,她现在该冠夫姓崛与宫村,叫王杨珺珺……也不对,珺珺是父亲取的小字,大名说是待她定亲便随自己心意取,上族谱。认真计较,她连名都没有的,外嫁商贾做妾室,哪怕现在上海北京运动如火如荼,呼吁着平等民主,也干不到西南边陲小城里前朝六品小官之女的事情。
平等,她连平妻都没法做,父亲一去世,房叔贪图小利胡笳汉月,趁着热孝将自己许配给商人作妾,轿子外面锣鼓喧天,她悄悄掀开窗上的帘子一角,还能看到书里说过的留着辫子的小贩王祉萱,她吃吃地笑,轿子外的喜娘听见了,问她怎的——“日子太苦,总得找些乐子笑一笑。”喜娘不敢搭腔,只说:“姨娘到了府里是享福去的。”她说:“你叫我珺珺罢。”喜娘不知这个姨娘是怎么样的性子,诚惶诚恐:“姨娘闺名,下人怎么唤得!”她不高兴,连叫自己名字的人都没有。在轿子里呆得百无聊赖,她绞了半天衣角,总算听见了鞭炮声,外头喜娘道:“姨娘准备些,该下轿子了。”
杨珺珺叹口气,下了轿子被喜娘背进门,落了地跨火盆,今日起,她就是深闺里的妇人了。
王府和家里不一样,处处都是极尽奢华的模样,听下人说:“我们老爷赌钱的时候,把铜钱压在银票下,放在凳子上,上好梨花木的凳子能压出‘嘉庆通宝’四个字来呢!”杨珺珺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只是放下饮了一口的茶杯,让丫头那个嚼舌根的下人调到后厨去。她虽然年轻刘奇凡,也不傻,不是不知道这是下人嘲讽她刚进门就受了冷落,一夜春宵后再也没见到这家里的男主人,男人好赌,宁可玩物也不见见这个新进门的“姨娘”,她又没心思争,在正妻的授意下,下人嚼嚼舌根不算什么。
杨珺珺抬眼看那四角四方的天,进屋去了。
过了半个月,王榭之才从赌场回家,想起故去的父亲为自己纳的据说是前朝小姐的姨娘,抬脚就往杨珺珺住的小院走去,这小城,王家坐大,自家开的赌坊哪能尽兴,他不是喜欢赌,只是穷极无聊,总不能上北边打马匪去吧?在赌场看尽人生百态,也别有一番滋味。
王榭之到了门口的时候巧看到杨珺珺在院子里浇花,一瓢一瓢的水倒得极认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王榭之饶有兴趣地看她,好一会才出声:“花芳以养性,你倒是好兴致。”杨珺珺被吓了一跳,只说“那说的是寒梅,与我这养花人何干。”王榭之笑:“你说无关就无关。”又上前去给她放了水瓢,拉着人坐到小石凳上,颇有兴致地看她:“你想不想出门去逛逛这座城?”
杨珺珺听这话来了兴致:“能出去吗?”王榭之笑:“你没出去过?”
杨珺珺有些羞赧:“在书里看过,不过都是些旧书,和别人说的不一样。”
王榭之看着这个小姑娘乐了:“我带你看看去。”
他两出了府,在街上逛过,王榭之指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告诉她:“这座城,现在可是我们在守。”杨珺珺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讶异道:“不是打仗才要守城吗?”王榭之话里是她不理解的沉重:“国破了,家得守好。”杨珺珺不明白,啃着王榭之给她从长辫子小贩那买的糖葫芦,懵懵懂懂的模样让王榭之有些好笑,听说这小姨娘罚了下人,又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总不过还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姑娘。
王榭之说要带杨珺珺去吃街头的牛肉面:“那家面摊从我小时候就在那了,味道正宗灵犬莱西,你肯定没吃过。”
待到了面摊,老板笑:“王小老板,带新媳妇来吃面吗?”杨珺珺听得羞了,王榭之朗声笑:“莫开玩笑,两碗二两的牛肉面。”
杨珺珺从没这样出门逛过,早些年还小,长大后世道愈发不太平,连游湖都没去过,虽说民国了,但是大户人家未婚姑娘若是见外男还是不好的,她哪里有机会看看这个生养自己的小城。
面上来了,王榭之看她还在四处张望,拍拍她脑袋:“快吃罢,下次再带你出来。”杨珺珺抿嘴朝他笑了笑,吃了太多零嘴,吃不下多少面,谁知王榭之吃完自己那份把她剩下的也吃了。这让杨珺珺有些意外,王榭之以为她不懂:“现在这世道张仲鲁,粮食哪能浪费?多少打仗的地方有人吃不起饭呢。”本以为王府是朱门酒肉臭一类,没想到……杨珺珺开始觉得,她的这个夫君,兴许不是书中酒肉乡里的财主罢?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冬天杨珺珺怀了孕隋蕾,风声传来,听说是日本人打到了南方,离小城很近了,王榭之皱着眉看手下人传来的消息,低声安慰女人:“没事的,会没事的。”转眼他就安排人准备城民的退路。整个王府平平静静,毫无波澜,整个小城也或者和往常一样的和平日子,却有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杨珺珺被送上汽车,同行的还有正妻王张氏和几个亲近的下人,王榭之叮嘱她们“到北方去,孩子生下来我可能赶不过去,女孩叫王曦,男孩叫王兵。记住了吗?”
杨珺珺看他,不说话,王榭之鼓励地看她:“珺珺,不要怕,我们只是守城,守不住有退路的。”杨珺珺咬咬嘴唇,道了别。她知道,若是守不住城,人……怕是也不在了。她见过那些武器,也从报纸上知道了许多,包括日本兵的惨无人道,屠戮无辜……
汽车驶了三天,被拦了下来,穿着老旧军装的兵问了情况,告诉他们,要去支援小城,杨珺珺执意同去,她说:“我知道城防布置,可以去吗?”大兵问了上官,带上了这些王府女眷。杨珺珺无视了正妻怨毒的眼神。
城破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满目疮痍,城墙上插着日本旗。杨珺珺捂着肚子,远远看着城墙上挂着的男人,强忍着眼泪。
开战了。马笑舒枪声、炮声、吼声连成一片,杨珺珺还记得不久前男人对她说:“会没事的。”再见已是生死相隔。
整整打了五天,杨珺珺睡不着,也不敢不睡,偏偏睁着眼到天亮,累极了才昏睡过去,又会突然惊醒,王张氏冷眼看着,也不说话。
直到这天有个兵叫她们进城,杨珺珺上了城墙,听人说:“也不知道这个被挂着的人是谁,有没有亲属。”她跑过去一言不发地开始拉拴住男人的链条,冬天冷极,手贴上去就要冻掉一层皮,周围的兵见一个孕妇在拉链条,猜测是男人的亲属,忙不迭上来帮忙: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知道死后有没有人收尸。
杨珺珺抱着男人冰凉的尸体哭。
找人带着男人的尸身回到王府,进门就看见正屋里王张氏打点着金银珠宝,收拾了细软,杨珺珺笑了,第一次叫这个女人:“大夫人,你若是走了扬帆大明,这个家就没有王张氏这个人了。”
王张氏瞪她一眼,带着婆子走了,婆子扛着一袋金银珠宝,回头看了杨珺珺一眼。
王府,大丧。杨珺珺披麻戴孝,跪在祠堂前,眼泪流了一脸。
文字编辑|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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